“妾給您布菜。”

這種活兒不到的做，按照往常，只用象征地夾兩筷子，陸奉便會坐下來，既表示了妻子的賢惠，也顯出了丈夫的寬厚。二房三房皆是如此，姚金玉手還沒沾筷子就被三爺攔下，周若彤給二爺斟過兩盞熱酒也落了席，只有陸奉這邊，江婉站得雙腳發麻，還在給他布菜。

老眼昏花的老祖宗都看不過眼，道：“君持，讓你媳婦坐下，持一大家子，累了。”

君持，是陸奉的字，在他加冠時圣上所賜。不知什麼原因，陸奉不用，甚有人知道這個字號。

陸奉看了江婉一眼，淡淡問道：“你累了？”

那麼多雙眼睛齊刷刷看向江婉，心中暗恨，面上笑得溫賢惠，“妾不累，伺候夫君是妾的福分。”

陸奉輕笑一聲，兀自喝酒，直到他被家里的男人們圍著敬酒，江婉才開。眼神掃視一周，去了淮翊那席，讓人把龍須撤下去，換上一碟兒椒鹽餅。

了陸淮翊的小臉，溫聲道：“你還小，吃太多點心牙疼，母親明日再讓人給你做好不好？”

陸淮翊乖巧點頭，手中留了一塊兒，江婉原以為是他饞，沒想到陸淮翊小小的手托著點心，遞給江婉，生氣道：“母親吃。”

他看到了，母親一直給父親布菜，還著肚子呢。

江婉心都化了，被陸奉慪出來的郁氣瞬時消散。

忍著甜膩咽下這塊兒甜點，回席空夾了幾筷子，剛墊墊肚子，兩個妯娌便來這里敬酒了。

眷用的果酒，不醉人，連清高的周若彤都飲了一壺，江婉不好掃興，中途回去兩次更。夜幕沉沉，外頭飄起了小雪，廳卻亮堂堂、暖烘烘，二爺即興了首詩，三爺很給面子地掌大笑，人間竊竊低語，夾雜孩銀鈴般的笑聲。

除了中途有個丫頭差點把酒灑在陸奉上，一切都很完。

大好日子，江婉不想罰人，外加周氏開口，話里話外十分維護那丫頭，說小姑娘剛來，之前沒伺候過人，請長嫂網開一面。

話到這份上，江婉更不好發作。這件小事很快被拋到腦后。外頭的梆子打了三聲，今年的宴席結束，各家主子踉踉蹌蹌回各自的院子，江婉把淮翊安置好，出掌心，接下一片飄雪。

“又過了一年啊。”

喃喃嘆道，“真好。”

盡管今天說了許多言不由衷的場面話，但有一句話是出自真心，真的希“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老祖宗慈祥和善，兒子孝順乖巧。二爺三爺對這個年輕的嫂嫂敬重有加，妯娌相和睦，夫君……那男人某些時候難纏，但該給面的時候也從不吝惜，若能一直如此，兩人相敬如賓，也知足。

肩膀忽然一沉，上裹了件厚重的貂皮大氅，陸奉皺眉，道：“傻站著做什麼，不嫌冷？”

江婉搖了搖頭，“我不冷。”

攤開掌心，到陸奉跟前，雙眸亮晶晶，“你看，雪。”

陸奉盯著空的手心，又抬頭看看，忽然問道：“今年莊上的收是多。”

江婉篤定道：“二萬五千七百三十二兩。”

他又問：“淮翊的生辰是幾日。”

“八月初八。”

他再問：“我是誰？”

“你？”

江婉看著他，“你是陸奉啊，我的夫君。”

陸奉臉稍緩，江婉繼續道：“是個總欺負我的壞人，晚上欺負我，白天也欺負我，就欺負我一個人，壞！”

陸奉：“……”

他對后提著八角燈籠的翠珠吩咐，“給夫人熬一碗解酒湯。”

果真醉了。

江婉睜大目，“我沒醉，我清醒得不得了，不信……不信你再問問我？”

陸奉懶得跟說話。

翠珠忙哄道：“是是是，您沒醉，夫人我去給您熬碗燕窩吃，您先回去歇著。”

翠珠這個伺候的丫鬟，知道江婉是醉了。家夫人醉酒很怪，面上看不出來，口齒清晰言語清楚，撥算盤都不帶出錯的，只是忽然會冒出一兩句奇怪的話，那些話夫人平時絕對不會說。

江婉冷哼一聲，“哼，還想騙我，休想把解酒湯充作燕窩。”

翠珠：“……”

夫人醉酒的另一個特征，心中清明，行若稚，簡而言之，不好騙。

翠珠以為還得跟夫人好生纏磨，陸奉失了耐，直接將打橫抱起，他的雙臂剛勁有力，江婉撲騰了兩下，沒掙。

即使有疾，陸奉一步步走得沉穩，江婉的小在他臂彎里悠悠晃，仰頭看他刀刻般的下頜。

再次道：“陸奉，你看，我認得你，我沒醉。”

陸奉道：“嗯，你沒醉。”

“我真的沒醉。”

“你真的沒醉。”

江婉：“……”

賭氣道：“我討厭你。”

陸奉：“知道了。”

江婉：“你讓我布菜，不讓我吃飯，討厭死了！”

陸奉：“嗯。”

“你不僅討厭，還下流！不正經，讓我找到那些東西，我一把火全燒了！”

陸奉面不改，“你找不到。”

江婉小撲騰得更厲害了，“我能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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