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 60 章 魂還

那人角輕揚, 漾起淡淡的笑，似是并不意外的出現。

“你來了，朕已等了你許久, 那方士說, 讓朕等在這兒, 便能見到你，看來他所言不虛。”

朕？

裴蕓將視線定在他的臉上，緩步靠近，直至走到他的跟前。

心下有所猜測, 但不敢確信, 不知, 這是否只是死前的幻覺。

可眼前這個男人沉靜溫，除卻因年歲而改變的模樣, 和記憶中的太子并無不同。

而此時他就坐在床榻上，昂著腦袋看著, 手臂撐著膝蓋, 神似有些疲憊無力。

燭閃爍，明暗不定, 映照著殿中兩人。

一坐一立，一個如花似玉, 一個垂垂老矣。

“你仍是這般年輕貌。”他輕笑了一下，低聲問，“朕這副樣子是不是嚇著你了？”

裴蕓搖了搖頭, 環顧四下，“這是什麽地方？”

他死死盯著裴蕓的雙，片刻後，才道：“朕聽不見你的聲兒, 但能辨出你的口型。”

他亦擡首打量這整個殿室，“這兒是琳瑯殿，你走後，朕讓他們將這兒保持原樣，誰也不許，畢竟這裏是唯一還留存著你痕跡的地方……”

裴蕓看著那些所謂的痕跡，從前還不覺得，如今才發現，月白床帳，水綠衾被，空的素瓷瓶……目的一切皆是那麽寡淡，就如前世已然徹底黯淡的人生。

“裴蕓！”

耳畔驀然響起急切而悉的嗓音。

令忍不住折去看。

“那裏，很令你留嗎？”眼前人驀然問道。

裴蕓回過頭，定定道：“是。”

李長曄面上閃過些許苦，“那裏的他……學會怎麽你了嗎？”

？

裴蕓怔忪了一瞬，分明他未明言，可裴蕓似乎就是知道，他指的是太子。

太子嗎？

思索了片刻，選擇搖了搖頭。

不知道。

臉上閃過的茫然一瞬間刺痛了眼前之人，他低嘆了一口氣，“朕一直覺得，世間定有兩全法，就像朕能擁有你，也能治理好這天下……可朕不知，你不會永遠在原地等著朕……”

“你分明那麽好的水，為何……”他停頓的這一刻，裴蕓似是在他眸中看到了閃爍的淚，“是因為朕嗎？”

聽得此言，裴蕓不假思索地搖頭。

怎麽可能呢，再如何，也不會為了一個男人放棄自己的命。

就算那日花園曲橋不塌，興許不久之後，也會選擇一種方式了結餘生。

眼睫微垂，“因這世間太苦了……”

前世的幾乎失去了一切，亦失去了笑的能力，活著的每一日渾渾噩噩，宛若行有。

“那裏……不苦嗎？”李長曄問道。

裴蕓沉思片刻，輕輕笑起來，“定也有苦的，人活在世，心酸痛楚，不可能總也如意，可臣妾珍惜的人都在那裏。”

的家人，的孩子，那些能讓幸福的人皆在側，便是有坎坷磨難，似也不必怕了。

裴蕓不知而今是不是在做夢，可只當不是了，既見著了前世的太子，只有一事想要問。

“謹兒，好嗎？”

前世死的決絕，并非全無牽掛，的謹兒便是唯一惦念的人。

“好。”李長曄面上顯出些許欣，“咱們的謹兒，聰睿博學，勤政仁慈，深百姓戴，他們都說謹兒與朕很像，不管是樣貌還是……”

言至此，李長曄眸中的笑意卻是淡了下來，“可朕最擔憂的便是這點，謹兒與朕似是太像了些，他本不懂得如何去疼惜他的妻子，明明那是他自己親手挑的，喜歡的姑娘……”

李長曄的背脊又彎了些，他話說得極慢，似很是吃力，他驀然自嘲地扯了扯角，“可朕又有什麽資格教他呢……”

裴蕓中一陣陣發。

想象著這一世謹兒開朗笑的模樣，再思及前世謹兒看時的淡漠清冷，心下滿是愧疚。

謹兒又怎會懂呢，他的父母親不曾給他的東西，他又如何能將此付旁人。

“楉楉！”

耳畔又是那悉的嗓音，只這一次，裴蕓神一怔。

這是的名，是最的家人才會喚的名，聽到的一瞬，腦中閃現的母親、兄長甚至是過世的父親。

“楉楉。”面前人忽也這般喚，“你若想回去，自這殿門而出，便可……”

裴蕓朱微張，本還想問什麽，末了，卻是言又止。

那些又有什麽重要的呢。

幾乎是毫不猶豫地折往那殿門而去，想回去，想回到的孩子們，的家人邊去。

雖心中懷疑，分明已然病了那般，真的那麽輕易就能回去嗎？

擡腳幾踏出殿門的那一刻，聽見背後忽而傳來微弱的聲兒，“楉楉，願你來生不再被困囿于此……”

止步折看去，男人坐在床榻上，努力對揚笑，床頭的燭火忽而劇烈閃爍起來，在猝不及防間熄滅了。

四下漆黑一片。

滯疼痛頓如水般湧來，蔓延至四肢百骸，裴蕓在一聲重咳中緩緩睜開眼。

“娘娘……”書硯驚喜的呼聲響起。

裴蕓擡眸看向正抱著的男人，啓，自幹的間發出沙啞的聲兒。

“殿下。”

李長曄沒有如書硯那般的激，他面上滿是倦，只是用那雙眼眸定定地看著，在確認真的蘇醒過後，一言不發，只複又將深深抱在了懷裏。

站在後頭的兩個太醫對視一眼，鄭太醫快步上前，也顧不得在裴蕓腕上蓋上帕，搭了片刻脈搏後，登時喜道：“殿下，娘娘吉人天相，已然還轉，當真是奇跡啊。”

奇跡嗎？

裴蕓想起方才看到的場景，無力地靠在太子頸間，看來是老天又一次眷顧了。

醒來後，膳房送來碗清粥，而今脾胃虛弱，尚且不得油腥，將將吃了小半碗，由書硯伺候著換了裳，裴蕓複又睡了一個多時辰，再醒來時，太子已不在殿中了。

書硯以巾帕蒙面，給送來湯藥，裴蕓喝了口，問道：“這湯藥的味道似有些不同了？”

“這不是太醫們的方子。”書硯答，“聽聞是一位樾州的大夫，研制出藥方給了府……”

書硯說著，眼圈突然就紅了，哽聲道：“那藥方送抵前時，娘娘已然昏迷，連太醫都說，娘娘喝不下藥，恐是兇多吉，可太子殿下不願放棄，讓奴婢幫著一勺勺是給您灌下去的。娘娘，您可嚇死奴婢了，奴婢那時真的以為您……”

書硯再說不下去，眼看又要哭，裴蕓擡手了的腦袋，“這段日子辛苦你了。”

樾州的大夫……

大概就是朱大夫了，朱大夫那廂久久沒有靜，裴蕓本以為大抵會經歷和諶兒一樣的事，沒想到這一回藥方抵達京城快了一步。

接朱大夫本是想救諶兒的，沒想到差錯，最後自己救了自己。

看裴蕓又恢複了神，書硯像是有說不完的話似的，“聽書墨說，得知娘娘您病重的消息，宮中不娘娘都遣人來問，二公主殿下是親自來的，因著進不來，便在門口不住地哭，怎也不肯走……”

分明口都是再苦不過的藥，可裴蕓心下卻漾出歡喜，知道，那是被人關心在乎的滋味。

為了通風，床榻正對的窗扇微敞著，春風裹挾著花香飄進來，沁人心脾。

“待我病好了，在院中種棵楉榴花吧……”

書硯止了聲兒，奇怪地看向裴蕓，不知家娘娘怎一時興起想種花了，但這是好事，不管是種花還是旁的，只消家娘娘想做，什麽都好。

忙應聲道了句“是”。

書硯自不知道裴蕓心中所想，的名為“楉楉”，意指花開如火的楉榴花，可惜前世這花卻在最絢爛的花季開始枯萎凋零。

而今，想重新養花。

這一世第一次重生，滿心都為了的人，而今再撿回一命，裴蕓亦想為自己而活。

就算是在這重重宮牆之，未必不能活得暢快多姿。

只是眼下，還有一筆賬要算……

折首看向書硯，“淑妃娘娘有來過嗎？”

“來了。”書硯答，“但好似只在門口問了幾句，站了片刻便走了，畢竟也不能進來看娘娘您。”

裴蕓點點頭，抿，眸卻是漸漸沉涼下來。

此時，大理寺獄。

孟翊立在李長曄跟前，面對牢中兩人，仍是神自若。

“殿下誤會了，臣并不識此人。”

孟昱卿坐在牢中，隔著鐵柵挑眉看著孟翊，間泛起自嘲的笑，“我就說了殿下，我是野種，哪裏來的爹娘，我的爹娘早便死絕了……”

孟翊聞言子微僵，但仍是眸堅定，毫不搖。

陳鳴長嘆一聲，卻是看向關在隔壁牢中的另一人，神複雜，因這不是旁人，正是他的同僚，隨他一道前往樾州辦案的岑仲。

兩日前，大理寺獄突然失火，濃煙滾滾中，有人將孟昱卿救走，留下一焚得面無全非的死以梁換柱。

陳鳴在李長曄的吩咐下早有準備，行事者被當場抓捕，只他沒有想到，那個太子口中可能存在于大理寺的應竟會是他相之人。

可無論如何審問，岑仲都不肯說出究竟是何人指使。

但陳鳴明白他為何這麽做，孟翊對岑仲而言有知遇之恩，而他冒險救人，就是為了報答這份恩。

他可當真糊塗，怪不得那時他們押送孟昱卿進京，那些劫人的能如此準確地尋到他們的位置，分明他們一路上喬裝打扮再謹慎不過。

“京郊疫疾，也是孟大人的手筆吧？”

李長曄眼底發青，嗓音裏摻著一疲憊，他懶懶擡眼看向孟翊，眸中卻是徹骨的寒涼。

“按理，疫疾不可能這麽快傳到京城，孤命人徹查，在那座乞丐聚集的破廟發現了一腐敗的首，而不久前，有一幫人以扶柩回鄉的名義曾帶著一副棺槨穿過了幾個州縣……”李長曄冷冷看著他，“那裏頭，怕是什麽染疾而亡的棄吧……”

而孟翊的目的，想就是為了借此疫疾，攪整個京城，不想此事被發現地那麽快，并得以控制于城外。

他站起，緩步行至孟翊跟前，忽而一聲低笑，“讓孤猜一猜，淑妃送給諶兒的布老虎裏，塞的不會是那些染疾之人的吧……”

孟翊低垂著腦袋，雖未看眼前之人，可他上散發的威儀及怒氣仍是令他不寒而栗，他默了默，正答話，卻驟然被掐住了脖頸，使他不得不直視太子的眼眸。

李長曄居高臨下地看著孟翊，大掌一寸寸收，面無表地欣賞著他因難以呼吸而痛苦不堪的模樣。

“孟翊，你謹慎銷毀所有證據，又這般，別以為孤真就不了你！”他嗤笑了一下，“你做下的那些醜事孤無法對外宣揚，自可從旁下手，就算是僞造罪證，也絕不會放過你和你竭力維護的孟家。”

說畢，他一把將幾乎斷氣的孟翊甩在了地上，冷眼看他如狗一般伏在地上，瘋狂息著。

孟翊擡首看向太子，平素最是溫雅端方之人，此時一煞氣，若自煉獄裏而出的修羅。

適才還強作鎮定的人，此時終是顯出恐懼之。

“孟翊，你既想保住孟家，又想救下你這兒子，最後只會什麽都得不到。你自己造下的孽，便好生著吧……”

李長曄知孟翊最在乎的是什麽，既要毀了他，自得從此下手。

“但你可得記著，他們，都是因著被你連累才會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