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別過來。”

一聲低響起。

像是強忍著什麼，眼簾空，樣子卻端嚴肅穆，又像是做回了皇后娘娘。

“臣妾癸水至，不便侍奉。”

一面說，往帳后挪著退去，求救似地輕聲喚的侍：

“琴音，琴音……”

顧昔僵立了一刻，英的眉宇一點一點擰了。

子瑟抖的模樣落在他眼里，連帶著他也在抖，因為無盡的憤意在上涌。

方，魂魄尚不能完全相融，何來的癸水。他再遲鈍，已全然明白過來。

到底在那深宮里經歷過什麼。

巨大的怒意像是狂浪卷嘯，男人的氣息一下比一下重，最后只是抬臂將錦衾蓋在發抖的上，再退去房門外。

直到房傳來勻細的呼吸聲，又睡了過去，顧昔才回到房中。

熄滅燭火，一夜枯坐在榻沿，猶如當年一夜枯坐在侯府的枯樹下。

黑暗里，他凝著沉睡的，半生堅如鐵的心腸，似火燒，如刀絞。

……

這一昏睡，便是七日。

醒過來后，時好時壞。意識時而清醒，時而，如同病膏肓的垂死之人，不認得人。

從來婀娜纖細，這一再塑的亦然。可是魂魄有損，子竟然慢慢地消瘦下去。

在睡后，顧昔會躺在旁，用溫熱的捂著冰冷的。

有一夜翻了，他忙追去，又怕驚醒了，作輕緩之至。豈料竟慢慢靠了過來，進了他懷中。

他不敢，臂彎展開，讓躺得更舒適些。卻慢慢地抓著他的肩頭，淚水浸了他的心口。

“阿爹，二哥……羌人會叛變，你們千萬別出城……”

他輕輕拍抖不止的脊背，聽又呢喃一聲：

“顧九。”

顧昔心頭一，聽泣道：

“刺荊嶺有伏兵，你別去……我，不想你死。”

“我不去。”顧昔抱，沙啞的嗓音細聲哄，“我哪里都不去，就陪著你。一生一世都陪著你。”

此夜過后，似有好轉，終于能認出他來，杏眸向他，笑語嫣然：

“你不點蠟燭嗎？怕你看不見我。”

還以為自己是鬼魂。

“但也別點太久，久了對你不好。我只要你多看我一眼，別忘了我……”

顧昔心頭如有千鈞巨石，不過氣。

然后，還要求他給燒新。

他每回買兩件一樣的，燒一件，留一件。醒來后，一新，綠鬢釵環，每日不重樣。小娘子的歡愉來得如此輕易簡單。

他也滿足了時的心愿，看妻子，鵝黃碧綠，雪玉淡，各有千秋，他不釋手。

只是怕辱他名聲，不肯在街市面親自挑選，他每次帶回數十件綢錦緞供選。卻只挑最下乘的料子。

是生怕他買不起，又要用金刀做抵押。

曾經相的細枝末節，都漸漸記了起來。

有時候，他倒希可以忘卻前塵，一直如此天真爛漫，不再是那個歷經人心險惡，寸心枯槁的沈十一娘。

若非知道危在旦夕，他深覺，就這樣做一對尋常夫妻，白頭到老，已是上天恩賜，一生圓滿。

可日子一天天過去，他眼睜睜地看著一天天衰敗。

目無法聚焦，沒有生氣，和一個軀殼別無兩樣。時常呆呆地靜坐在院中的春山桃樹下。

像是在等著他歸來，他走近后卻又渾然不記得他。

顧昔計算著日子，加快了手里的安排。萬家香火，七七四十九日，時間迫。

顧將軍的戾氣一日比一日重，冷酷得不像活人，猶勝鬼魂。趙羨打了一個寒，小聲道：

“前些日子，云州城來了許多歪門邪道，百姓都在求神拜佛驅邪……將軍如何籌得的香火？”

顧昔目忽一凜，利如寒刃。

趙羨捋著花白的胡須，搖頭道：

“將軍既要瞞著，這份苦心我懂。可是萬一被貴人發現了，怕是……”

顧昔打斷道：

“我不會讓知道，所有腥骯臟之事，我來做，不會讓沾上一分一毫。”

趙羨無可辯駁，只得連道幾聲“冤孽”，搖頭嘆息。

這一對璧人劫難重重，他這一份功德，實在難得。也不知道將軍這般惡鬼手段，是否真的能籌集香火。

和煦的晚春風里，春山桃樹茵綠如蓋。

“快了。”顧昔平靜地道，“很快就能重新為人了。”

是夜，荒廢破敗的韜寺。

佛像倒塌，天王折臂，菩薩斷首，幽蘚叢生，蛛網盤。

長明燈早已盡數熄滅，供案上只剩淚冢殘燭，凋敝蒙塵。

殿門閉，層層親兵堵在門口，圍在殿。

一眾鐵甲將士之前，顧昔于佛前點兵。

地上跪著十余個五花大綁的軍士，被蒙著眼，咒罵聲，求饒聲，哭泣聲，不絕于耳：

“顧昔，我們是陛下的人，你敢手，就是謀逆！”

“你，你不得好死……”

一道寒閃過，所有聲息戛然而止。

顧昔刀尖點地，踩在正殿殘破的團上，腳底流河。

新鮮的赤淌過前幾日早已干涸的痕，一遍遍浸染地面的蓮紋地磚，澤更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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