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里怎麼突然那麼多北狄狗？”

他踩在腳下敵軍的尸堆上，回首四顧，驚覺道：

“引路的羌人去哪里了？他們是不是帶錯路了？”

“他們不會回來了。”

一道沉定的聲音在他后響起。

駱雄抹去面上濺起的痕，向十步之外戰的男人。

重重北狄軍中，他們的將軍姿巍峨拔，背后天地昏沉，一氣猶如云布。

顧昔揮刀砍去駕馬飛馳的北狄騎兵之后，一個回，拔出大臂上被敵人刺中的箭矢，帶起一片飛。

駱雄目眥裂，揮刀砍去上前沖來的北狄騎兵的馬。

大難臨頭各自飛。這群羌人可真是好樣的，虧他還當他們是出生死的兄弟，一同并肩作戰，還屢次三番為他們擋下攻擊。

他大吼一聲，撕開了上殘破的甲胄，朝天揮刀道：

“將軍，我們來拖住他們，拼死也把你救出去！”

什麼人都會背叛將軍，但是他們絕對不會。

他們跟著將軍出生死，命都是將軍給的。

從前，將軍不計生死救了他們那麼多次，這一次，該換他們了。

轟隆隆的春雷響聲里，人影在林里游走搏殺，染灌木。

顧昔回馬斬殺側各一個北狄兵，遙遙去。

山崗上荒野闃靜，火燒的煙灰席卷散去。北狄軍這一波攻勢稍歇，他們獲得一刻息之機。

“駱雄，你們往南突圍出去，我來掩護你們斷后。”

他甩去刀尖殘，直指著南面的方向，平靜清朗的聲音傳遍每個人心頭。

“你們，都是今日之戰的人證。必須活著出去。”

駱雄環顧一圈，邊除了一直跟著顧昔的親兵，還有數十名代州寰州的將士。

他們各自來自北疆三州，不同陣營，正是將軍出征前心挑選調配的銳。

這也是將軍布局的一環。此戰，他們都親經歷，親眼目睹，是羌人把他們大軍引到北狄人的埋伏里，才全軍陷落的。

因此，他們自此都是活生生的人證。公允公道，毫無偏頗。

他策馬疾奔，驚愕的呼聲咽在悶雷中：

“將軍，我們走了，那你怎麼辦？”

哪有主將掩護他們的道理。

把他們安全送出去后，將軍一個人，只是一副之軀，怎麼能抵擋北狄那麼多的兵馬。

“我們不走！我們隴山衛，立過誓，要與將軍同生共死！”

只見顧昔立在坡上，朝著底下追隨他多年的隴山衛，搖了搖頭，道：

“我，只是一個孤兒，并非顧家脈。”

“你無資格再掌隴山衛，今后你們不必再追隨我。”

周遭一片死寂，連箭矢的嗡鳴都停了下來。

乍聞之下，眾人霎時變了臉，上戰栗一下，愣在了原地，齊齊看向了他。

顧昔放眼過去，四面都是他帶在邊多年的親兵，還有他大哥的舊部，隴山衛的兵。

短暫的驚駭過后，所有人得知這一樁事，面容復雜，各懷心事。

大魏朝門閥森嚴。當年，多人因為隴山顧氏的聲而跟隨他，如今，他不過一個出低賤的孤兒，這些世家族的將士應是倍欺騙和屈辱。

一片異樣的視線里，顧昔面上不見一喜怒，霍然揮刀，斬斷從上褪下的麒麟鎧甲。

他覺得輕松，自在。

到死，終于能擺這一顧家九郎的責任，不曾辜負大哥。

他從懷中取出一玄鐵之，遞給了最前的駱雄，最后待道：

“待天子頒下沈氏平反的詔書，你再將兵符予陛下。”

“陛下若推拒，你帶領今日所有人證，請他徹查今日羌人叛變一事。”

朔風勁吹，顧昔迎風而立，長袍烈。平靜的聲音空曠，遼遠，蒼茫：

“從此，隴山衛由陛下代管。我走后，你們跟著顧慎之將軍，他兵如子，定會保下你們。”

“天下，再無顧昔此人。”

眾人呆愣在原地，縱然將軍去意已決，早已為他們這些追隨他多年的人謀劃好了后路。

諸般異樣的思緒煙消云散，將士們再也克制不住。紛紛放下了刀，呆若木，淚如泉涌：

“將軍！……”

到底是二十年并肩作戰，出生死的同袍義。

尸山海里，男人回眸，惡鬼一般殺戾的眸中竟然閃過一溫的笑意，最后輕聲道了句：

“駱雄，你記得答應我的事。”

駱雄久久呆立，雙眸通紅，咬得齒出，含淚重重點了點頭。

出征前，將軍曾對他道：

“我死后，把我葬在云州的宅子，院里種滿了春山桃。”

他一直記著這一句平淡如水卻驚心魄的話語，沒想到竟一語讖，了將軍的愿。

駱雄去面上混流的淚，忍不住問道：

“將軍，可有話讓我帶給、帶給……”

他的聲音低下來，尾音化作一聲哽咽。

將軍從來孤一人，沒有親人，沒有人，無妻無子，就算有言又能帶給誰？駱雄一個七尺大漢，淚流不止。

聽到這一問，顧昔腳步一停，恍惚了一下。

在他一生暗無天日的回憶里，恍若看到飄零的桃花瓣，浮現出一道素白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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