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已是多年沒穿過月白的服了, 有幾分不自在, 對著燭火, 左顧右盼, 攏了攏發,斂了斂袖口,喃喃道:
“好不好看啊?”
聲音很細小, 他卻聽到了。
還是像是那個初京都時,極為在意面的北疆小娘子。
“很好看。”
顧昔抑住間的意, 釋然一般地回道。
仿佛是一個長久無的心愿終于得了償。
說起來,顧家九郎從前的心愿很簡單。
就是把青梅竹馬的心上人娶回家,日日給裁新,不讓任何人欺負。
哪怕生母是舞姬的庶子,父兄皆在,只要好好念書,習得孔孟之道,考上了功名,在朝中得一份閑職可以立。
便可以娶妻生子,笑看新婦穿新,紅的白的,明艷的清秀的,白日端莊的,夜里的……
小娘子花容月貌,自是穿什麼都好看。
可是心上人是皇家看中的人,京之后,便了太子妃的人選,聽聞太子殿下也甚是屬意于。
如此,他簡單的心愿就注定無法容易實現,注定,是一條艱難萬險的路。
自小甚煩惱的富貴公子數夜未眠。他從未想過,與他在一道的小娘子終有一日要嫁給別的人。
本朝的恩科本是三年一度,考取功名再求娶已是來不及,留不住的。
于是,從來只讀圣賢書的富貴公子一咬牙,扔了紙筆,從了軍。只等得了軍功,便能以軍功求娶心上人。
還好,大哥是行伍出,待他如兄如父,親自手把手耐心地教他。
還好,他天賦極高,運氣也不賴,初生牛犢不怕虎,首戰便大敗了敵軍,回京還封了將軍,終于得了他心心念念的那一道賜婚圣旨。
那圣旨鑲著金邊,白日里他也要拿出來看好幾遍,夜在榻上投著燭火也翻來覆去地看。
年心,滿懷希冀,日日夜夜手捧著圣旨,連給裁的新花都想好了。
不曾想,一場突如其來的敗仗,將所有的希冀被砸個碎。
從今以后,他見之時,上只有一件猩紅的皇后翟,像是將整個人吞沒在里面。
而今,十五年后,再看穿新,一個生了白發,一個了鬼魂。
幸好,還有犀角燭火微,可見鬼魂一襲月白長裊裊如煙,勾勒出小娘子態濃意遠,清艷絕塵,似幻似真。
正好奇地在燭火前飄來飄去,指了指白壁上自己的影子,驚喜地道:
“這個蠟燭,竟照見我的魂魄。”
似是注意到后男人的目,一回過來。
顧昔的視線已移開,蜻蜓點水,一刻也不再停留,唯有心跳如擂鼓不息。
讓邑都刺殺自己,設下陷阱之時,他仍是擔心不會就此現。
他既有一份沒由來的堅信,又不敢真的相信,會在意自己的生死。
就算真的來了,他怕還會有什麼古怪的辦法讓他看不見。
鬼使神差地一般,他在蠟燭上灑了犀角,隨之燭火燃燒,照亮一室暗。
從來不信之人,愿意為之迷信。
此時此刻,滿堂燭火如霞,煙霏云斂,果真照出了魂魄的姿態。
原本蒼白的魂魄在一襲中如同生出了,姿容盈盈,無限端莊之中猶生一嫵。
顧昔面無表,挪開了目。
仿佛只是看著,亦會不控制,亦是一種逾矩。
燭火搖曳里,沈今鸞絞著鬢邊一縷長長的發,嘆了一口氣道:
“剛才,邑都好像看到我了。”
“他明日醒來,便不會記得了。”顧昔淡淡地道,“就算他記得什麼,我也會讓他全部忘掉。”
沈今鸞不由轉過頭,看著他道:
“我覺得奇怪,你為什麼就一直都能看見我呢?”
顧昔挲著的金刀柄,良久不語。
五歲之時,顧家就為他請了朝中大儒開蒙,直至年,他不語怪神,不信鬼魂。
此生所作最迷信之事,不過是十年如一日,給故人靈前上三炷清香。
自從在喜喪之中再見到,他曾無數次懷疑過,自己是在做夢。因他心中的意念太強,經年無法泯滅,才從夢中生了這般虛妄的幻象。
他太貪,以致于一向深思慮的人不敢去細想,為何的魂魄唯有他可見。
只因這樣世間獨一無二的“看見”,是一種的私有,近乎卑劣,違背了他自小以來的教養。
然而,這一句問,驚破了這個夢境里他刻意克制平復的湖面。
微妙的漣漪正一圈一圈地開去。
他垂下雙目,手指握,道:
“你不想被我看見?”
沈今鸞搖了搖頭,卻開始訴道:
“我剛死的時候,滿心都是怨憤。我恨自己還沒找到父兄的尸骨,怎麼就死了,我恨自己不能回轉世,就算死了還要困在這個我所厭惡的人世。”
十歲負家族使命京,所有人都明里暗里規訓,立要端莊,坐要得,像那些世家貴一般行止,才有面。
在京都沒有基,面就是安立命的基。負沈氏興衰榮辱于一,萬不可讓家族蒙。
只可惜,苦苦攢下的名聲毀在了父兄死后,家族分崩離析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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