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顧昔發現了他，也不躲避，徑直從丈高的斷墻上跳了下來，緩緩走向了他。

漢人和羌人近日在朔州往頻繁，互通有無，因此并不限制幾人城。

然軍所乃大魏兵家重地，擅闖者可是殺無赦的。四面麻麻的守衛見了這個羌人，紛紛握了刀，上前要攔人，顧昔微一頷首，守衛們便恭恭敬敬地退去一邊。

黃沙地里只剩下兩人，相對而立。

“看來，你好全了。”

邑都一步一步朝他走近，往日洪亮的聲音有幾分沙啞。

顧昔點了點頭，問道：

“你冒死前來，何事？”

邑都那一雙褐的眼像夜狼一般地盯著他，忽笑了一聲，冷冷地道：

“你何時中了羌毒？在你殺我首領之前，我被你蒙騙，說不定還會幫你找到解藥救你一回。”

“不必。”顧昔回得干脆利落，“我不欠人。”

邑都這幾日思慮良久，回憶起過往種種，自與顧昔相識他便一貫的拒人千里之外，定是一早就對羌族有所布局。

正如他所說，哪怕在歧山部箭陣下舍相救，也只是不想欠下人。

明明可以利用自己，卻像是連一一毫的人都不愿有所虧欠。

實在可恨。

大風揚起邑都皮滾邊的袍角，他握了拳頭，冷笑道：

“要不是我發現解藥替你服下，你今日怕是不能站在這里了。”

“可我看那解藥就在你上，之前為何不吃？難不你是要等你那心上人喂你吃不？”

“哦，差點忘了，你那心上人早就死了，連那個紙人都燒毀了。”

話音未落，一把刀已深深刺中邑都飛揚的袍角，將那一角直直釘在地上。

顧昔走過去，猛然拔出刀尖，這片皮便“嘩”一聲撕裂開去，袍角割裂碎片。

邑都立在原地，看都不看一眼撕開的袍角，大臂抱在前，道：

“我這些天，從大魏人這里聽到了不關于‘顧昔’的傳說。我才發現，我從未真正認識過你。”

“你當年為了大魏軍的尸骨冒死擅闖我羌族部落，命都可以不要，這麼多年，我看著你一直在北疆，費盡心力，將那些十年前的尸骨一一地找回來，從沒有放棄……”

“我以為你是一個重重義的男人，我幫你找尸骨，捉叛徒……結果聽有人說，你顧昔背信棄義，連自己的親人也不放過，曾一夜之間，把半數的族人引埋伏，一一殺。”

顧昔靜靜聽著他的控訴，始終沒有說話，不曾反駁，甚至眼前心底都無一波瀾，好像他說得，是無關要的瑣事。

邑都低下頭，自嘲般撇了撇角：

“我，竟然還曾把你這樣的人當作兄弟。現在想起來，只覺得可笑……”

顧昔看他一眼，平靜地道：

“我從來沒有兄弟。從前的死了，今后也不會再有。”

邑都抬起頭，下一定決心一般地道：

“你害死我們的首領，也救過我們。我救你，也可殺你……但在此之前，我把你的金刀還你！”

“從今以后，你我不再是換過刀的兄弟。”

正說著，邑都從襟口掏出一把短刀，在掌心挲幾下，突然一橫，拔刀出鞘，向顧昔擲去。

顧昔微微一側，避開鋒刃，劃過的刀尖深深刺了廊柱之中，鋒利無比的刀嗡鳴不止。

邑都再將刀鞘丟回給了他，背轉，大聲地，一字一句地道：

“你把自己的刀拿走！”

顧昔猛然回，一見到柱上著的那把金刀，古井無波的面驟然變了。

他目一凜，崖底湖水般幽深，飛快將它收鞘中，揣懷中。作迅疾，只余一道金的余影閃過。

顧昔看著他，目冷厲：

“沒有那麼容易。”

邑都微微一怔，大怒道：

“你想怎樣？是要我的命也拿去嗎？”

羌人一生只與一人換刀，換了刀便是肝膽相照，生死與共的兄弟，非死不得變換。

“要還刀，可以。但有一個條件。”顧昔將金刀用黑布包起來，扔回給了邑都，沉聲道，“你做件事，你我之間，便就此兩清。”

“另，這把金刀，你收好了，不可為人看見。”

邑都收了刀，滿不在乎地冷哼一聲：

“你還在意這把刀做什麼？”

顧昔不語，走過去，與他耳語幾句，然后離去。

邑都手黑布里，把玩著金刀良久，了后頸，冷笑道：

“從前你把你當換過刀的兄弟，你這把金刀我從來舍不得用，這一回你不讓用，我非要用一次不可！”

***

是夜。

“將軍又發起了高熱，還是快去請軍醫罷……”

“將軍說了不要人打擾，今夜全部退下！”

昏暗的月下，軍所回廊之間，大胡子急得焦頭爛額，端起一碗下人遞來的湯藥，來到顧昔臥室前，面對閉的門扉，撓了撓頭，只得叩了叩門，再將湯藥放下，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將軍的居所，退去了外頭。

瓷碗里的湯藥熱氣升騰起來，緩慢地消散在寒風里。

倏忽間，煙氣劇烈晃一下，瓷碗陡然碎裂，湯藥灑了一地。

從高墻上跳下一個人，疾步掠過閉的門前，踏碎了瓷碗，從了一道隙的窗欞中闖一片黑暗的臥房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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