彌麗娜的聲音越來越輕,像是遠隔萬里。
“你,要去往生了……讓我最后送你一程。”阿伊輕聲道。
“別以為這樣,我就會領你的……”
彌麗娜瞇了瞇眼,凝視著自己白玉般的手,指了指王帳連綿的白帳,忽然笑道:
“我和阿伊的恩怨就算今日了結,可歧山部和王帳的海深仇,還遠遠沒有結束。你們王帳欠我們歧山部的,總有一日要債償……”
“歧山部人,永不會忘記。”
阿伊意識到什麼,趔趄著上前,想要追上:
“今生不堪,你我約定來世,你再做一回我的新娘,好不好?”
虛空之中,纖弱的余音裊裊不絕,卻一次也沒有回頭:
“今生,我永遠不會原諒你。來世,究竟是做你的人,還是仇人,到了地下,我再告訴你罷。”
阿伊竭力大喊,可掌心只余一陣微風,如人輕輕過的指尖,化為一縷煙氣,稍縱即逝。
他頹喪跌落在地。從經年纏繞的夢魘里,他已耗盡了所有生命力。
俄而,阿伊低垂的眼底,出現了一雙濘泥不堪的靴尖,一角墨的袍沒有紋路,如撕裂一般揚止不息,說不出的冷傲和篤定。
將死的阿伊抬起頭,漸漸模糊的視線里,看到那個黑的大魏人和他邊揮之不散的白影。
他聽到男人低沉的聲音:
“我們帶你見到了彌麗娜,你當遵守諾言。”
阿伊空的眼眸著鬼魂消散的方向,仿佛一下子蒼老了數十年。
“沒想到,你真能幫我找到了……”
“我阿伊,言出必踐,但……”他回過神來,著顧昔道,“就算我告訴你尸骨的下落也無濟于事。”
“為何?”
阿伊略一停頓,仿佛下定決心一般,終于道出:
“因為你要找的尸首,遠在云州的北狄牙帳。”
顧昔皺起了眉,敏銳地問道:
“你怎知尸骨在云州?”
“因為,這是我阿爹到死都放不下的事。”
阿伊垂著眼,慢慢回憶道:
“阿爹曾說,大魏主將曾與羌族有恩。當年大魏軍被北狄人捅穿了,多人慘死在云州。阿爹恨自己沒能將他們戰死的尸骨送回,卻要被迫依附北狄人,所以,他到死都還在后悔。去世前那一夜,他神志不清,念念不忘的還是這件事……”
“他說他這一輩子對北疆軍有愧。當年在云州,大魏那三主將的尸首很快被北狄人帶去了牙帳,他怎麼都追不上……三尸骨,他一都沒帶回來……”
此語一出,沈今鸞到沉寂已久的心好像是跳,雙手袖中越攥越,深吸一口氣,聲追問道:
“三?為什麼會有三尸骨?”
二哥死在了崤山,北疆軍主將應還剩大哥和阿爹兩尸骨,那多出來的,還有誰的?
萌生了一個猜測,到魂魄都在不尋常地發抖。
“阿伊,你會不會記錯?”
顧昔的聲音響起,在空曠之中,也有一不易察覺的意,甚至有些凄惶。
阿伊起已然沉滯的眼皮,莫名地了一人一鬼一眼,又深思半刻,才答道:
“我記得很清楚,阿爹死前遲遲不肯合眼,念叨了很多遍……大魏人的尸骨確實是有三。其中兩尸首的盔甲雕有夔牛紋,而另一尸首,卻是鎏金麒麟紋……”
夔牛紋是北疆軍的鎧甲沒錯,可聽到“麒麟紋”三個字,沈今鸞瞪大了雙眸,如遭電擊。
回過神來,猛然飄在阿伊側,驚聲道:
“你胡說!這不可能……怎麼可能有麒麟紋的盔甲?”
阿伊眼簾緩緩閉闔,氣若游地道:
“阿爹死時,一直念著大魏人,我、我不會忘記,他說過的,那金燦燦的麒麟紋盔甲……”
他的聲音幽滅下去,僵直的手指朝著那一幅描摹人的繡畫,卻停滯在半空,最終無力垂落。
顧昔疾步上前,探了探阿伊咽,而后對著沈今鸞搖了搖頭。
羌族第一勇士阿伊,用最后一口殘存的氣息,見到了了一世,等了一世的姑娘,也踐行了自己對顧昔許過的諾言,最終生命耗盡,追隨人,往生去了。
沈今鸞久久地呆立在原地,不發一言。
阿伊口中那鎏金麒麟紋的盔甲,乃大魏開國皇帝賜之,為隴山顧氏所獨有,天下無雙。
而當時在北疆著金麒麟甲的,只有那一位——
顧昔的大哥,顧辭山。
難道,顧辭山當年確實馳援了北疆軍,也和父兄一道戰死在了云州?
難道,生前死后這麼多年,報錯了仇,恨錯了人?
第31章 算計
阿伊的葬禮在月夜之下。
在王帳前, 由他的胞弟阿當主持,舉行了隆重而肅穆的儀式。
所有王帳的羌族人都來到了中央,圍繞著熊熊燃燒的篝火, 男老舉著火把,熙熙攘攘,來送這位曾經的羌族英雄最后一程。
棺前,人們給他枯瘦的軀換上了生前的戰甲, 覆上上好的皮, 將追隨他四征戰的佩刀放在側。
青年戰士們將他的尸抬起, 埋草海之中。
他的雙手疊在前,面容安詳, 甚至邊還帶著殘留的笑意,如同躍然的年,將要去遠方面見自己心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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