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勁的鬼氣令周發麻,眼皮沉重,勉強睜開一道罅隙,極力想要看清。
黑影緩緩抬起臉。往日俊秀的面龐郁駭人,如同得了癆病一般黯淡無。曾經英結實的姿不過一陣虛無的暗影,之即散。
沈今鸞認出了他,間止不住地發,嗚咽喚道:
“二哥?”
鬼相公只是無言地著。
那袍破舊發白,薄如紙皮,被吹得七零八落,隨著霧氣消散又聚攏。袍的下擺,一朵形態迥異的并蓮,歷歷在目。
確是二哥沈霆舟。
沈今鸞終于恍然,當時,二哥的魂魄是在冠冢的積雪里沉眠。
那時,看到的繡有并蓮的料,是他的鬼,所以活人顧昔看不見。而方才,那料在雪地里不見了,是因為二哥看到來了,魂魄一直默默在后。
沈今鸞難忍悲痛,一聲一聲地喚道:
“二哥!二哥……”
然而,心心念念的二哥,只相隔一丈之遠,任如何呼喚,卻只渾然陌生地看著。
唯獨那親手制的袍聞聲大,在風里劇烈地翻滾,如有念,如在激烈地回應著。
記起,趙羨曾說過,人有三魂七魄,七魄承載人的七六。而鬼相公作為徘徊世間多年的鬼魂,大多七魄散盡,不再有人的和記憶,最后長久存在的,不過一執念。
沈今鸞著日思夜想的面容,眼眶一酸。
所以,薊縣人為鬼相公所辦的十九場婚,他從未現,除了魂魄初回北疆的那一場喜喪。
即便他淪為鬼魂那麼多年,即便他記憶早已消亡,只要能應到的所在,聽到的聲音,他就會不自覺地出現。
縱然他沒了人的意識和記憶,卻還記得的氣息,記得要護著。
沈今鸞渾發抖,就像是溺了水中,想要慟哭卻無聲亦無淚。
輕飄飄的紙人飛了起來,單薄的魂魄不由自主朝黑暗中的那道影子出手去,想要如從前般攥二哥的袍袖,可手心抓住的,不過是一道稍縱即逝的霧氣。
沈霆舟像是毫無神志,游魂一般來去,略帶狂躁地一直重復著:
“不是叛軍。北疆軍,沒有叛國……”
對著他的背影大聲道:
“二哥,你在說什麼?什麼叛軍?”
背影忽然立在那里,不了。
一剎那,那鬼魂倏然轉,空茫無的雙目似是迸出熊熊火,像是見到了敵人一般仇視著,萬般憤恨,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咆哮道:
“不是,叛軍!”
話音隨著風聲驟起,轉瞬已是天昏地暗,雷聲隆隆。漫天的霧氣越發濃烈,如墨潑灑,又像是驚濤駭浪朝席卷而來。
鬼魂此時不知為何怨氣大增,憑這一將散的魂魄,遇上他本是兇上加兇,強烈的鬼氣似是要將吞沒。
彌漫的大霧像是一下子了下來,將周遭殘余的線盡數吞噬殆盡。
的魂魄越來越搖曳不定,紙人纖薄的骨架也隨之劇烈,紙皮被風吹得膨脹起來。
的意識模糊起來,約見有一星點微弱的在向奔來。
像是一盞孤燈,微茫如塵埃,飄搖如螢火,卻固執地亮著,映出一道頎長的姿。
暗無天日,聽不到一聲息。沈今鸞魂魄繃,無地掙扎,劇烈的疼痛蔓延周,越來越明,似是在被什麼撕裂著,即將破碎開來。
全黑的視野里,只余那盞孤燈。
僅存的一氣凝在咽,無意識地發出最后幾個字音:
“顧,昔,。”
那盞縹緲的孤燈轉瞬已至,黃的暈所照之,圍繞在周的漫天云在彈指間晦之中。
來人高大修長的人影疾步至邊,深沉夜華作袍,如練月勾邊,英姿發,孤傲清冷。
男人悉的氣息撲灑在上,急促且炙熱,卻不難。那悉的氅如常展開,將紙人包裹起來。
好似落一個溫暖的懷抱。
沈今鸞睜開眼,一眼看到的,是顧昔沉毅的臉,幽深的眼。
他是一直沒走,還是去而復返。
眸低垂,落在他襟口,看到了一支藏在懷中的那一支短簫。久經歲月,上面鸞的紋路磨淡了些許,簫卻锃亮如新,像是時時拭。
沒想到,這一支短簫,他還一直帶在上。
幸好他帶著。
全然忘卻了何地,是何份,旁是何人,心頭只掛念著二哥的魂魄,虛弱地朝他道:
“顧昔,我二哥……簫……”
他從懷中取出了短簫,置于掌心,遞到面前。
沈今鸞抬袖,摧風,氣息在短簫之中流轉開去,一曲溫和而悠遠的小調緩緩在空中蔓延開去。
這首北疆的小調,是他們早逝的娘親常常吹奏,兄妹三人,從小聽到大,都極為悉。
孤京之后,和顧昔時相伴,也曾以短簫相贈,將曲子教給過他,作為深厚誼的見證。后來,北疆那一場巨變之后,再沒見過這支短簫,也不曾聽過這首小調了。
可惜,此刻的氣息十分微弱,很快耗盡了氣力,再也摧不了風,那曲聲便漸悄了下去。無力地微闔著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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