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涌的風息之中,顧昔停下腳步,佇立在轎前,鬢邊一縷白發隨風拂。
然后,他后退一步,五指緩緩攥箭袖,用一種如同嘆息的語氣,輕聲道:
“臣,參見皇后娘娘。”
第21章 鬼皇后
上一回聽到顧昔這一句“臣參見, 皇后娘娘”,是在京都皇宮里的水池畔。
承平五年的中秋夜,元泓于花園中設宴, 顧昔宮伴駕。趁元泓與大臣們同飲酒醉,單獨傳喚了顧昔。
彼時,他的心腹方被的人造罪名扣押。知他為了救人,哪怕刀山火海也定會赴約。
那一次, 對他存了殺心。
心挑選了數十名最是得力的侍衛, 攜一壺鴆酒, 前去赴約。
水池畔,草盛亭幽, 點點孤螢,攜飛舞。
顧昔未帶隨從,孤一人坐于畔石之上, 長支頤, 旁放著一壺酒。一月華,清冷落拓。
可那時,已幾乎認不出他來了。
曾經錦玉帶, 寶劍貂裘的年, 完全褪去了年人的熱烈張揚。一襲暗的玄青勁袍, 無雕紋鑲繡, 無佩玉飾金, 整個人像是墮了無邊的黑暗里。
他獨飲了不酒,面泛薄紅,唯獨一雙黑眸亮得驚人。見了也不避退, 只起,道了一句:
“臣, 參見皇后娘娘。”
說是參見,一點行禮的架勢都沒有,都不曾彎一下腰,低下頭。顧昔是大儒教出來的子弟,一向行止端方,唯獨面對時,一點君臣尊卑禮儀都無。
后來,便懂了,這個北疆軍戶出的皇后,世家高門向來是不認的。
毒殺在即,也懶得同他計較禮法了。
“你要如何肯放過陳侍郎。”
顧昔突然開口,單刀直。
從旁端起備好的毒酒,款步向他走去的時候,迎上他的目。
即便下一刻就要毒殺他,仍然覺得他那雙映著水波的雙眸,當真俊無雙,攝人心魄。
斂袖,將酒盞遞到他面前:
“只要顧大將軍飲下此酒,不僅陳侍郎可歸家,你我恩怨也可從此一筆勾銷。”
他垂眸,看了一眼手里的酒盞,又向,淡淡地道:
“臣尚有未竟之事,不能飲此酒。”
袖手一揚,正要按計令侍衛上前將人制住灌酒。才轉過,手腕卻忽然被扣住。
在場侍衛,無人敢擅,無人敢出聲。
一個是執掌印的皇后娘娘,一個是簡在帝心的柱國大將軍。
皓月當空,宮燈下的水波粼粼,二人相對而立的影子在漾的漣漪里,稍一分離又織起來。
顧昔鉗著的手腕,迫使將酒盞一橫,毒酒下,盡數倒水之中。
而后,他勁臂一收,將拽至前,近自己。
幽暗里,纖薄的紗在風中肆意拂,扯出一抹白肩線,被迫抵在男人深暗紋的襟口,瀲滟游。
太近了。男人濃烈的酒氣撲面而來,抑的呼吸聲歷歷可聞。猝不及防,一抬頭,正對上他的雙眸。
兩兩相,他幽深的眼底映著發髻上的金步搖,久久地不已。
哪怕時至今日,仍記得他那一刻的目,清冷得近乎漠然,卻暗涌著一炙熱的。
“你,放肆!”許久才緩過神來,出聲低斥。
他定是醉得瘋了,心想,尖利的指甲劃破了他的虎口,溢出的都帶著無法言喻的靡艷。
顧昔始終沒有松手,只是定定地看著,臂彎繃,一言不發,用自己酒壺中的酒重新倒手里已空的酒盞。
而后,他把著的手,仰首,緩緩將酒盞傾倒口中,結滾一下,毫不猶豫地一飲而盡,一滴不剩。
飲罷,他松開了,抬手抹去角殘酒,輕描淡寫地道:
“臣,謝皇后賜酒。”
手中倏然一空,心中也一空,回過神來,本想令侍衛再將人扣住,元泓已派人來尋了。只得眼睜睜地看著顧昔拎著酒壺遙遙遠去,再度沒黑暗之中。
只右腕被他握過的那一寸,燒灼一般的滾燙。
水池中,漣漪散去,過往前塵也都散盡。
北疆遠闊萬里,同一皓月升至中天,遙隔生死,當年水對峙的沈今鸞與顧昔又相對而立。
再聞他這一聲“參見”,他依舊連微微屈的作都沒有。和當初在水池畔一樣,只是靜靜立著,不減昔日的俊朗。
可當年權傾天下的狂傲將軍,烏發凌,朝看青暮白發,散落的銀掩住了如刻風霜的側臉。方經歷過一場生死戰,一浴,如地獄歸來。雖是活人,卻更像是惡鬼。
而昔日鸞座上雍容華貴的皇后娘娘,了孤魂野鬼,流離失所,靠一個破爛紙人茍延殘。
殊途卻也同歸。
如此,昔日宿敵正式相見,也不算落了下風。
沈今鸞坐在喜轎頂上,斂了斂袖,從容坦,俯視眼底下的男人:
“顧大將軍,別來無恙。”
無垠的夜穹之下,霧氣氤氳,紙錢揮灑,而顧昔只是微微仰首著,一不,半晌無言。
沈今鸞便徑直問道:
“你究竟是何時開始認出我的?”
“那一日,我追捕逃犯,路遇一場喜喪,見轎中藏著一位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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