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眼兩人,又小聲道:
“他已經死了十多年了,比我們都久遠,執念深重,是個很可憐的人吶……”
沈今鸞目復雜,輕聲道:
“你之前怎麼不說?說了,你或許就不必被迫嫁給鬼相公了。”
周家娘子擰了擰眉,的魂魄在,暗沉沉的目堅定起來:
“我怕薊縣的人知道了,會千方百計毀去他的冠冢,害他不得超生。阿爹去世前曾說,鬼相公不是什麼惡鬼,是一個英雄,阿爹不想有人打攪到他……我答應了阿爹,死都不能說,我這一輩子,算是做到了。”
沒想到小小邊陲薊縣,竟有如此不計生死守諾的子。沈今鸞心神震,著侃侃而談的鬼,不問道:
“鬼相公不是厲鬼麼,你和你阿爹,還有那些鬼娘子好像都不怕他,也不恨他?”
周家娘子扯了扯僵的角,笑道:
“我是死后才想明白,鬼相公不過是宗族長老們控人心的手段罷了。他們知道人心怕鬼,便想出這招來,這天底下啊,沒什麼比恐懼更能制住人的了。”
歪著頭看著紙人,又反問道:
“再說了,同為鬼魂,又有什麼好怕的,鬼有人可怕嗎?你且想一想,害得你我這般慘的,究竟是人還是鬼?”
沈今鸞一時語塞。
周家娘子不放心,又向顧昔詢問一些軍營中事。
慈母之心,大抵如此。孩兒極為瑣碎的日常,都是們心之所系。
沈今鸞到后來便頗有幾分不耐煩。但顧昔卻全然沒有出一煩躁之態,極有耐心地一一解答,聲音低沉而溫和。
周家娘子問完之后,舒出一口氣,像是如釋重負,心愿已了,連魂魄的都不再暗沉無的了。
一道微破開了無邊無際的暗夜,從遠的群山之間穿行而至,普照大地。周氏的魂魄之開始變得越來越淡,像是一幅年久褪的畫像。
周家娘子朝二人行禮道:
“我要去上路了,子就勞煩二位了。今后若有差遣,定然萬死不辭。”
沈今鸞頷首回禮。
周家娘子不去投胎,并不像其余被迫婚的子那樣心懷憤恨,想要找害們的人報仇。相反,赴死時甚至是心甘愿的。
如此強大的執念只為周貴一子。如今托付好了子,心愿得償,就能放心地去回轉世。
天上下起了潔凈的大雪,飄零大地。
周家娘子作別了一人一鬼,在明亮的芒中飄向遠,像是游走了一般,倏然不見了。再看,的影子已在十丈開外了,正飄向茫茫天際,漸漸遠去。
空寂之中,忽然傳來一聲呼喊:
“阿娘!”
沈今鸞回頭去,只見一道瘦小的影從遠奔來。
是周貴。
他的棉鞋跑幾步便拖爛了,他干脆赤著腳在雪地里跑,小小的步子像是竭盡全力追上那道孤影。
天穹龐然,無邊無盡。天上那一道飄走的孤影,與地上渺小的孩橫亙開來,遙遙相隔,越離越遠,最后化為一道清,消失不見了。
“阿娘別走……”
稚的聲回在冰天雪地之中,嗚咽不絕。
飛濺而起的雪水滲他棉絮破的小襖,是阿娘在燈下一針一線給他做的。
手里握著的破布小人滾落下來,埋進了雪里,是阿娘和他一起撿起別人家的碎布頭起來的。針腳大的是他的,針腳細的是阿娘的。
即便不蔽,食不果腹,阿娘也總想給他最好的。
他的阿娘不是鬼。他會聽的話,乖乖長大,好好干活,將來還要給阿娘裁新,蓋大房子,請最好的郎中……
可是,從此,他再也沒有阿娘了。
周貴腳步趔趄,一頭跌倒在雪地里。
不遠,有人踏雪而來,俯下,緩緩從雪地上拾起破布小人,撣去雪漬,遞到他眼前。
周貴抬起模糊的眼簾,先看到那人的袖口繡著一朵白描花瓣。視線上移,看到一個姿拔,面容嚴肅的男人。
是給他飴糖的那個男人。
他另一只手的臂彎里,還環著一個稽的紙人。方才一直照看著自己的戎裝軍士,此刻立在他后,威武恭敬。
周貴抱住了破布小人,噘著,一臉倔強:
“我哪里也不去,我要去找阿娘。”
男人看著他,冷冷地道:
“你阿娘已經走了。世上其他的人,除了可憐你,只會想再踩你一腳,讓你再也爬不起來。”
男人聲雖平和,氣勢卻之生畏。周貴不說話,淚花在眼底打轉,強忍著一滴都不落下來。
顧昔負手而立,悠遠的目向天際的群巒,平靜地說道:
“我阿娘死時,我和你一般大。而我,也和你今日一樣,什麼都做不了。”
他閉了閉眼,修長的手指握在刀柄,輕輕挲著刀鞘上的紋路。再睜開眼時,他黑眸里的目深邃而有力:
“我后悔自己不夠強大,沒能保護得了阿娘。于是我立誓,今后的一生里,不會再讓失,永遠不再那樣無力,永遠不要那樣后悔。”
周貴愕然,抬起頭,小小的眼睛里慢慢凝起了。
“你若不夠強大,就會有人欺負你,欺負你阿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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