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慶二年在歡慶聲中拉開帷幕，鞭炮聲一直響到上元燈節之后。雪地上殘留著鞭炮燃放炸裂后的紅屑，就像星星點點的。歡慶過后，朝會開始，六部九卿各衙門正常運轉，休憩了幾天的車又開始緩慢地轉著。

二月初一，大朝。吏部侍郎程明道呈報了去年員的考績況，列在首位的清田司職田署署令潘和義。眾人都知道，潘和義去年前往化州清田，清出的田畝、補繳的稅銀居各州清田使之首，傳言中的封賞要落到實了。

“……政績卓著，擢為從五品上清田郎中……”，潘和義站在朝列末尾，雖然早知道結果，當聽到秉禮太監念出自己的名字和新封的職，潘和義還是有些恍惚出神，一下子從正七品上的署令躍遷至從五品上的郎中，越了六階在歷朝歷代都是罕見之事，“潘和義，還不謝恩領旨”。

潘和義連忙出班趨步上前，跪倒在金階之下，朗聲道：“臣潘和義，領旨謝恩。”

一連串的封賞念過，便是罰過了，張謹念道：“清田司使黃平，專恃權門，稔惡嫉賢，載虧政道，免去清田司使之職，貶為麗州司馬……”，眾皆驚，黃平并無大過，只是依附楚王，便被天子尋機貶去了麗州，還降為司馬，恐怕此生再無返京的機會了。

“化州經略使江安義，見事不明、縱容下屬，致屯田多有報，稅賦失……”，眾人心頭發，江安義是肅帝重臣，功業甚偉，說起來還是帝師，算是天子親近人，難道因為清田之事要懲。聯想起諸多謠言，有人心中暗嘆，一朝天子一朝臣，連江安義都逃不了嗎？還是天子有意借敲打江安義來警告其他人，自家親信做錯了事一樣懲？

“……罰俸三年，以觀后效”，結果宣布，金殿之上齊齊呼氣，板子高高舉起，輕輕落下，天子對江安義還算寬容。

“明威將軍馮定忠為屯帥，治軍不嚴……宜加懲誡。貶為定遠將軍，罰俸三年，以觀后效。先帝屯田以固四邊，而屯軍侵吞、匿田地有逆先帝所托，著安西屯軍、安北屯軍、安南屯軍再行清查，有或違者、嚴懲不貸。”

化州屯田取得效后，肅帝又下旨在登州、雷州一帶設安北屯軍、在黔州、韶州設安南屯軍，不過這兩屯地遠不如化州的安西屯軍效顯著，不過總算能妥善安置那些退伍、傷殘的老兵，減輕各縣的負擔。

等張謹念完對馮定忠的罰后，石重偉道：“先帝推行屯田之制，安置老弱軍士，給田五十畝，令其耕種自保，許其半數為賦，半數歸己。朕聽聞，屯軍所得糧食食用不盡，販賣他人因此而富，不失地流地拖家帶口前往屯地租種屯軍之田。但亦有屯田軍將侵吞屯兵田地，驅使屯兵如傭如奴，屯田之法徒虛名之事發生。”

此次朝庭派遣清田督查使前往各州，還是發現了不問題，政事堂將這些問題收集后呈報給了石重偉，經過月余思考，石重偉把他的打算在朝堂上公布了出來，“朕以為，地有瘦之分，田有膏瘠之別，若是以田產半數征稅難免苦樂不均。不如讓屯軍將所以屯田上朝庭，朝庭據屯糧總數再發放給屯軍，這樣便能掌握屯糧多寡，讓屯軍之間相對平均。諸卿以為如何？”

“不可”，孔省當即大聲反對道。天子這個想法沒有跟他商量，石重偉這樣的做法看似公平，其實有削減軍糧、更變屯田之政的嫌疑。屯田之政是肅帝朝的德政，產生的效果不僅僅是多收了些糧食，此政加強了邊關防力量，安置了大量老弱殘兵，同時為都護府提供了軍糧，免除了運輸的消耗，無論從哪一點上說都不能改變屯田之政。

石重偉臉一變，沒想到孔省反應如此激烈，當著文武眾臣的面一通說教，近乎嘶吼，讓他頗下不來臺。等孔省說完，石重偉的臉有些難看，轉而問段次宗道：“段卿，你以為如何？”

段次宗堅定地道：“臣以為孔相說的極是。屯田之政雖有有許弊，但絕不能因噎廢食，因為一點點小病壞了屯田帶來的大好局面，請萬歲三思。”

左右兩相都不同意自己的見解，石重偉覺臉上火辣辣的痛，心中覺得委屈，收攏屯軍之糧統籌發放是他這段時間來思慮的事，他想著一勞永逸地改變屯田弊端，并沒有想要屯軍的那點糧食，沒想到被孔省和段次宗打了臉。

目掠過孔、段二人，看向戶部尚書楊全宗。楊全宗覺到天子的目，心中為難，說實話他也覺得天子折騰，就算初衷是好持起來也可能壞了事，天子即位不久，去年折騰了一年修皇宮，今年就不要再折騰了，大伙安生幾年吧。

但他是順應天子心意才從福州刺史為戶部尚書的，此刻不說話就是逆了天子心意，將來別想更進一步。著頭皮出班，楊全宗躬道：“萬歲方才所說是針對屯田之政可能出現弊的治本之策，實乃目長遠，圣照萬里。不過，臣以為孔相和段相的擔心也不無道理，屯田之政頒行尚不久，效顯著，貿然改變會引起屯軍不安，或許會有不測發生。”

模棱兩可的話讓不人在心中暗罵“頭”、“佞臣”，石重偉的臉稍為緩和了些，楊全宗也是給了自己面子，和聲問道：“楊卿以為該如何行事？”

楊全宗心中暗喜，聽天子的語氣對自己的應答還算滿意，道：“臣記得當初‘合稅為一’之政初行之時，也有很多人詬病，先皇讓江安義在麗州富羅縣、段相在楚州試行，而后再推行天下，為惠及蒼生的仁政。萬歲要想改變屯田之政，不妨先試行，看看效和屯軍的反應再做決定。”

一席話說得石重偉點頭，孔省和段次宗也頷首。吏部侍郎程明道出班稟道：“萬歲，臣以為解鈴還須系鈴人，屯田之政是江安義所提，化州所倡，此次清理田畝發現安西屯軍諸多弊端，不妨讓江安義戴罪立功，試行屯糧統籌之政，若化州施行見效，再推行安北、安西屯軍。”

石重偉大悅，笑道：“不錯，傳旨，令化州經略使江安義試行屯糧統籌之政。”

…………

三月初五，經略府大堂。天子旨意到，宣布了對江安義和馮定忠的懲，然后是讓他帶罪立功，在安西屯軍試行屯糧統籌之政。杏黃的圣旨擺在桌案上，就像捂在江安義的臉上，讓他有呼吸不暢之。罰俸三年的罰都在預料之中，用張先生的話說該落些把柄在天子手中，這樣天子才會對他放心。馮定忠降了一級，江安義相信自己前去安，也不是什麼大事。可是，屯糧統籌新政卻讓江安義到極不舒服。

屯田政策的好天下人都看在眼中，匿了些田畝不過是白璧微瑕，天子何其不智拿屯軍開刀，就不怕玉石俱碎嗎。讓自己戴罪立功、主持屯糧統籌新政的說法讓江安義極為膩味，自己何罪之有？田守樓已經來信告知自己這是程明道的主意，這個小人，莫不是因為過年時自己送的禮太薄而有意刁難。

葉孜在一旁道：“大人，圣旨已下，多想無益。此事恐怕還需大人親往屯田跟馮大人分說。”

江安義點點頭，葉孜明決果斷、事分明，實是不可多得的幫手，說實話比起劉逸興強不，江安義擢其為七品推，主理法紀之事。林興義、陳海濤等人皆有不俗的表現，江安義準備讓他們到縣衙去做做縣尉，知曉民后將來再重用。與周刺史已經打過招呼，周永桐對他們很是贊賞，欣然同意。

一直在化州任的陸樹鋒、費清、何建柱等人都已是六品、七品的縣令了，至于馬遠翔得了郭懷理的資助，四游歷，結名人逸士，偶爾到同濟書院講講學，活得無比快意，狂士之名已經遠播天下。

元年十杰有七人留在化州，這讓江安義有些得意。這七人比起建武元年得中的進士毫不差，狀元郎包立銘也不過是六品的禮部員外郎。至于那位千年老二范志昌是尋常人不能比的，家世顯赫，科舉榜眼，天子妹夫，王的親姐夫，詞仙弟子，這麼多環照耀著，石重偉即位不久便召他京任了起居舍人（從六品上），看上去與包立銘階相同，相差卻如天地。

待完政事，江安義回到了府中，把前往合城縣推行屯糧統籌新政的事告訴了欣菲。欣菲怒道：“天子如此作為，安能長久？”

江安義長嘆一聲，道：“我已經向天子奏本稱思念兒，請求讓彤兒帶晨益他們前來相聚，正好借推行新政讓天子答應。有我在，推行新政不難，至多補些銀兩給馮定忠。我擔心的是一旦化州推行無礙，天子要向安北、安西屯軍推行，勢必惹出事來。”

欣菲冷哼道：“天子自家愿意折騰，出了事也不能怪到你頭上，隨他去吧。”

江安義想了想道：“既是前往合城，我想借機出關到軍鎮轉轉，若是時間來得贏便率軍清剿一下馬賊，朝庭要的稅賦漸增，用錢的地方多，要向馬賊討要些。”

欣菲笑道：“我左右無事，隨江郎一起轉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