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3 章

正月底，東京城來了人。

這回來的是宮裏的中貴人并吏部兩名員。

雲苓來稟報的時候，蘇綰正窩在榻上看書。今天早上起來突然覺得肚子不適，許是快來癸水了，便讓雲苓給弄了個湯婆子。撂下事什麽都不想幹，攤在榻上看書。

所幸這些日陸安荀招了許多人來，負責賦稅的、負責看賬的、也有負責商市的，還有負責監管修路和建房的。整個縣衙整齊有序，倒無須再持什麽，蘇綰心安理得地懶。

“可有說是為何事？”蘇綰問。

雲苓搖頭：“奴婢沒敢問，說是從東京城宮中來的人，讓趕將請陸姑爺回來。”

“宮中？”

蘇綰這回也驚得躺不下去了，立即出門招待，又吩咐人去鎮裏尋陸安荀。

宮中來的是位宣旨太監，同來的還有吏部兩名員。

幾人坐在縣衙堂，東看看西看看。這一路走來他們聽說了陸安荀許多事跡，鏟除豪強惡霸，廣招天下商客，修路修渠大興坊場。

可來了津縣縣衙，又覺得些許狐疑。畢竟，他們可從未見過這麽破的縣衙。

磚破舊，瓦破舊，連牆都掉泥了，牆上掛著兩幅看不清署名的畫，還有堂上方懸掛的“兩袖清風”的匾額，便再無其他裝飾。

簡陋得不能再簡陋。

吏部的員看了會後，各自換了個眼神，皆從對方眼中讀懂了“這就是稅錢了三百貫的津縣”的懷疑。

三人在堂等了將近大半天，陸安荀才匆忙進來。

見著陸安荀的裝扮，吏部的兩人又是一陣錯愕。

沒辦法，衙役找到陸安荀時，陸安荀正在查看挖水渠的事。昨天才下過雨，地面泥土，他一雙靴子踩得全是泥。

聽說宮裏來人，當即連裳也來不及換就騎馬回來。眼下這副模樣還是到了縣衙門口倉促拾掇，才勉強能看。

得堂，他作揖道：“下津縣縣令陸安荀，讓幾位大人久等了，還請見諒！”

“哪裏哪裏，陸大人日理萬機，忙民生大事要。”

一盞熱茶下腹後，陸安荀問：“不知公公和兩位大人來訪有何事？”

“陸大人，先給您道一句恭喜了。”其中一人說。

陸安荀不解：“何喜之有？”

“皇上命我等來宣旨，召你回京。陸大人啊，你要升啦！”

陸安荀升，該是高興事，可陸安荀高興不起來。

津縣的事才開始，朝廷召他回京做什麽？

蘇綰問：“可有說是何職？”

陸安荀搖頭：“沒明說，但聖旨命我回京領職。”

“這個時候召你回京領職，朝廷是何意？津縣現在可離不得你。”

陸安荀沉默了會，說：“其實倒也不是離不得我。即便現在不回，過幾日也要回。”

“為何？”

“你忘了？”陸安荀擡眼看：“三月婚期將近，我們得趕回去。”

“我早早就給吏部呈了書信告假。”他說：“估計朝廷也是看了我那封告假書，借機讓我回京。”

蘇綰問：“若你回京了，津縣的事怎麽辦？”

“能怎麽辦？所幸現在津縣的事已經步正軌。且給陳淮生和衛峰兩人，有他們在我倒也放心。怕只怕......”陸安荀凝眉。

“怕什麽？”

“津縣現在是塊，誰人來這任職都是撿現的吃。”

即便什麽都不幹，依現在津縣的發展速度，政績也十分可觀。恐怕津縣已被人盯上，了某些人眼中鍍金升的捷徑。

聞言，蘇綰沉默。

過了會，說：“本朝不是可以舉薦當嗎？那你可否舉薦自己的人？”

陸安荀仔細一尋思：“這倒是，雖說我人微言輕，可這回怎麽說也是立功京。若我舉薦不，還有其他法子。”

總之，可不能讓津縣落旁人手中。

二月初，蘇綰收拾行李，與陸安荀浩浩離開津。

陸安荀回京的事也不知誰人了消息出去。走的這天，縣衙門口滿了津縣的百姓。

們臉上寫滿了擔憂和不舍。

“陸大人這一走還能回來嗎？”

“你這話說的，陸大人可是升，好事，難不你想讓陸大人耗在這一輩子？”

“我不想耗他一輩子，可我舍不得陸大人。要不是有陸大人，我家的田地到現在都還被人霸占。”

“誰又不是？就說我，我才外地來的，要是沒陸大人，我還在討飯或許不一定能活過這個冬天。”

“是啊，陸大人走了，我們老百姓怎麽辦？朝廷派個好來還好，要是個不好的，我們又要遭殃。”

“即便派的是好，但哪個還能比得上陸大人好？我只認陸大人。”

陸安荀站在門，目平靜地盯著青石地面上的日。

今年開春後，天氣一直不錯，除了前些日下了兩天小雨，幾乎都是春明。

而今津縣迎來了明之春，百姓舍不得，陸安荀自己也舍不得。

可再舍不得，終有散席之時。

聽了會，他示意陳淮生打開門。

百姓們見他出來，漸漸安靜。

“各位父老鄉親，且聽我說。”陸安荀道：“我回京自有回京的事，但津縣的事不會停滯。路照樣修，水渠照樣挖，商市照樣發展，津縣的田地是你們的就永遠都是你們的，即便下任來也如此，我陸安荀在此向你們保證！”

有個婦人大聲說：“我哪裏在乎這個？我是舍不得你！”

聞言，衆人哄笑起來，這一笑令氣氛輕松了許多。

陸安荀也笑：“但我總要回京，我家在京城，還得回去親。”

“哦，原來是回去娶妻啊！那咱們可不敢耽誤陸大人了，不然回去晚了害得陸大人娶不上媳婦，我們罪過可就大啦！”

話落，人群中又是一陣笑鬧。

陸安荀就是這樣，這段日子在田地裏、在鄉野間跟百姓們打一片。有時跟他們坐一起吃飯，得空了還會話話家常，甚至大膽的婦人還敢打趣他。

陸安荀脾氣好，上又有子年輕人的正義和俠氣，對待長輩時舍得下臉賣乖說好聽的話。試問哪個不喜歡？

津縣的百姓們自然喜歡，這樣的和藹可親的，他們舍不得。

當即，百姓們自發地給陸安荀讓道，又一路從縣衙熱熱鬧鬧地送出城。

可當他們站在道上揮手，著陸安荀的馬車越走越遠時，有人忍不住抹眼淚。

這一哭，低落的緒在人群中蔓延，此前的熱鬧不再，只剩不舍。

“陸大人是個好啊！我這輩子也不會忘記他！”

“我們給陸大人建功德碑怎麽樣？就在這裏，在這片道上，讓後世來人一擡頭就能看見！”

“好！建功德碑！”

蘇綰走遠後，才發現們的隊伍中原先三輛馬車，變了十輛。嚇得大跳。

還以為是津縣的百姓跟來了，派人去查看後，才得知不是百姓，多出來的七輛馬車全是津縣的百姓們送的禮。

有的送服鞋墊，有的送點心吃食，還有的送蔬菜瓜果，更有的連家裏養著下蛋的也送來了。

蘇綰無奈，可眼下還回去也找不到主人，便也算了，讓小廝和婢將那些東西稍稍整理，若能路上吃的就吃完，免得壞掉。

吩咐這些事時，陸安荀就坐在對面。他捧著臉，滿目好奇地打量。

蘇綰：“怎麽？是不是我太好看了？”

“蘇綰，”陸安荀說：“我到今天才發現，其實你也賢惠的。”

“你什麽意思？”蘇綰斜眼：“難道我以前不賢惠？”

“你以前賢不賢惠你自己不知道？”

蘇綰悶了會，突然好整以暇：“嫌棄我以前不賢惠，那你別娶啊。”

“......我何時說嫌棄了？”

“你剛才的眼神就是嫌棄。”

“我分明是贊賞。”

“是麽？那你再贊賞來看看？”蘇綰湊過去，大眼睛直直盯著他。

陸安荀緩緩湊過去，睜大眼睛迎上的目，認真：“現在看見了嗎？我很贊賞你。”

“太刻意，假得很。”

陸安荀眨了下眼睛，眸子含笑：“那這樣呢？”

“勉勉強強吧。”蘇綰說：“不過，我好像還看到了點別的。”

“什麽？”

“看見你的眼睛對我說......”蘇綰緩慢笑起來：“我是天底下第一好看的子，沉魚落雁閉月花傾國傾城，你我得死去活來無法自拔沒有我你就活不下去，失去我你毀天滅地.......哎哎哎做什麽......”

未等說完，陸安荀面無表手推開的臉。

“......掩飾就等于承認啊我跟你說。”蘇綰又轉回來，瞪他：“怎麽？難道在你心裏我不是最好看的？”

“說。”

“好看。”

“太勉強。”

“蘇綰最好看。”

“不夠富。”

陸安荀表麻木：“蘇綰沉魚落雁閉月花傾國傾城西施見了愧嫦娥見了不再奔月你無人能及無與倫比天底下頂頂最好看！”

“夠了嗎？”

“夠了！”蘇綰捧住他的臉，滿意地親了一大口。

一行人二月初從津出發，抵達東京城時已是春三月，杏花拂滿頭。

到達這日，蘇老爹特地從吏部請了半天假等在南薰門城門口。

跟他一同等待的，還有一男裝的蘇瑛，而蘇瑛旁邊則站著百裏言玉。

至于百裏言玉，早于陸安荀半個月前就到了京城。按他的話說，要趕在陸安荀親前把自己和蘇瑛的親事定下。

是以，回東京城的第二天他就收拾齊整，招搖過市地上蘇家求娶。

彼時蘇老爹休沐在家，正跟柴氏用早膳，聽說百裏言玉上門來，還以為他是來尋他下棋的。畢竟此前他跟百裏言玉相友好，兩人偶爾會相約小酌切磋棋藝。

但這回小廝說百裏言玉攜禮而來，還領著東京城最有名的張婆，說是來求娶二小姐蘇瑛。

當即，蘇老爹嚇得筷子掉地上。

“什麽？來求娶？”

柴氏倒是比蘇老爹鎮定。

雖然百裏言玉是異國王子，可百裏言玉是見過不可多得的後生，而且早就不得二兒能嫁出去，苦于無人敢娶。如今終于有人來求娶，還是這麽個人才出衆的。哪裏會拒絕？

只是......

“百裏王子份特殊，若求娶我兒可會影響兩國關系？”

百裏言玉道：“此事我早已向貴國皇上提過，也修書回家中說明況。中原與渤泥本就好，如今能聯姻再好不過。蘇伯母且放心，若是伯母同意，晚輩這就進宮求道賜婚聖旨。”

當然同意，怎麽會不同意？不過柴氏同意還不行，經過這些年跟二兒鬥智鬥勇，也清了蘇瑛的脾。

這事恐怕還得問上一問。

但令柴氏想不到的是，蘇瑛居然毫不猶豫答應這門親事。

當即大喜，悄悄謄了兩人的生辰八字去寺廟算卦，卦上言“滿庭春，千裏姻緣一線牽。”

柴氏高興，後又跟蘇老爹商量一番，果斷定下了這門親事。

沒兩日，百裏言玉從宮中求了道賜婚聖旨下來。

因此，蘇家二小姐跟渤泥國王子定親的事，這兩天在東京城傳得沸沸揚揚。

蘇綰進城後，一路都能聽到有人談論。

促狹地看二姐蘇瑛：“婚期定在何時呀？”

“母親在看日子，還未定。”

“二姐可滿意這門親事？”

“他願留在中原算是贅蘇家，我又豈會不願？再者......”蘇瑛半是玩笑道：“他以萬貫家財相聘，我實在拒絕不得啊。”

蘇綰大樂。

一炷香後，等馬車到了蘇家大門前。小廝和婢探了個頭，倏地歡呼起來。

有的趕忙跑進去，喊：“夫人，四小姐回來啦！”

蘇綰下馬車，扭頭想跟陸安荀說什麽，卻見隔壁林家大門，林夫人匆匆出來，只好打住。

陸安荀像是察覺的視線，轉頭看了眼，無聲說“回頭見”，然後跟著林夫人進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