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罪步步

寅兒一番描述，繪聲繪地講了事的經過。

他和保兒原本在街市上跟著人流鬧花燈，走到人多被迫駐足，張的功夫，忽然卻被一大個子黑影給拉到了一旁。寅兒還以為遇上了歹人，護著保兒差點拔刀相向，待定睛看清此人，手中才是一頓，驚喜要喚“小舅”，卻被寧翊給堵住了。

寧翊將他兄弟倆拖到一蔽，仔細打量他一番，才低聲道：“好你小子，也就是你這眉眼忒像姐夫，不然我都快不認得你了。虧得是你還認得你舅舅我，不然我該做你的刀下鬼了。”

寅兒興道：“怎會不記著您呢！小時候您抱過我的，我還坐在您肩上玩過騎馬、您還送過我一把小木劍……”

他如數家珍地滔滔不絕起來，寧翊怕耽誤功夫，連讓他打住：“好好好，你可真是我的好大外甥。這是你弟弟保兒？”

“是，保兒，這是小舅。”

保兒不認得他，但還是乖巧喚了他聲：“小舅。”

寧翊應聲，拍拍他，“我從順安回來那年你才剛出生呢，如今都這般大了。”又細看看他，“你更像你娘，是個秀氣的。”

保兒抿靦腆一笑。

寅兒問：“小舅，你怎在這兒將我倆攔住？為何這麽久都不來西宅看我們和娘？”

寧翊左右看看，“這兒不宜駐足說話，走吧，邊走邊說。”便拉著倆孩子又重新彙街市熱鬧的人流之中。

走出一截，他側低頭對寅兒道：“我也是前些日才知道你娘也回來了，但朝廷盯我們盯得極，都是耳目，尋不到機會。所以我只能出此下策在這兒將你們攔住。”

寅兒點點頭：“娘也猜是如此。”

“你聽我說，你回去告訴你娘，讓安心待我安排，等我的信兒。若局勢到了非走不可的那步，我會想法兒送你們出城。在這之前，你們一定要小心行事，尤其是你倆，萬不可惹出什麽事端來。”

“我記著了。”

“對了。”寧翊從袖中出片樹葉來，遞給他，“你將這拿給你娘，讓白日裏留心聽，就懂了。”

寅兒不懂這樹葉是什麽意思，但還是接到手裏，仔細將其收了起來。此刻他便捧著這片樹葉，鄭重到了寧悠手上。

“娘，小舅拿這樹葉給你是什麽意思？”

寧悠笑笑，“是娘和你小舅的暗號。”

竟不曾想，這年的辦法又在此時派上了用場。們姐弟兩個當年齊心協力從戰火裏逃出來，如今還能否再次化險為夷？

剛出了正月，朝廷就拿吳王趙豫開了削藩的第一刀。

早在七八年前，趙豫就被多次參奏，江越按察使孟芾、吳王府右長史兩人均聯合上奏過朝廷，直諫吳王趙豫行跡不端、橫行鄉裏這等事。既然是個魚百姓的慣犯，如今當然要被樹為典型，于是吳王世子、郡王兩個兒子當日便沒有出現在學堂，而是被暫扣押在了大宗正院。朝廷一紙罪狀將趙豫廢為庶人，王府被抄、舉家流放至雲。

寅兒當日下了學回來向寧悠說起此事，寧悠毫不意外，早已等著這一日的到來了。這只不過是削藩的開始，吳王也絕不會是最後一個。

可能怎麽辦？急在心頭，恨不能給遠在千裏之外的趙虓飛書提醒，卻又記著寧翊的話，不敢輕舉妄。

接著，三月，閔王趙獬被以同樣的罪名、同樣的手段廢為庶人，流放竭州。

朝廷對趙豫和趙獬的置多還顯示出幾分公正大義，也得到了百萬民的擁戴——畢竟對這兩個長期以來奢恣無度、妻妾群，在藩國作威作福的混世魔王，從朝堂到民間都痛惡已久，不得有人趕替天行道為民除害，將他們法辦了。

如果說這兩人的被廢并沒有在諸王之中激起什麽水花，那麽真正掀起巨浪，令舉國震的，則是襄王趙鰲的死。

許是丁泰和汪玉發現小試牛刀地對兩個藩王手試探一二，其他藩王竟然不人人自危，反而擁護支持、一片喝彩，便生出某種自信和錯覺來，認為藩王們已被朝廷的威勢所震，不敢有毫反抗之心了。又興許是見到趙晉柏有好轉跡象，唯恐他有朝一日真的康複，得抓加快勢力掠奪，總之他們將此前定下的緩緩圖之的削藩大計徹底推翻，大刀闊斧地開始了對其他藩王更加猛烈的圍剿。

四月，趙虓還算疼的八皇弟趙鰲被朝廷以“募集私兵、拒不還兵權”為由扣上了一頂“謀反”的帽子，抓捕他的兵馬將襄王府團團包圍，喊話迫他自願伏法。趙鰲聽得是悲從心頭起，不知自己何來這天降的罪責，為自證清白，最終濺三尺，自刎在王府裏，還留下一封萬字書。

如此，僅剩的十一位藩王方才是幡然醒悟，沒有陛下坐鎮的朝堂已是臣當道，殺掉一個皇嗣竟可以如此簡單，將他們的命在掌中竟是如此的輕易。他們若不起兵，還有生路嗎？可以自己這手中的千八百人，對抗朝廷軍百萬雄師，又有幾分勝算呢？

趙承輔聞八皇叔自刎，悲傷得在朝堂上痛哭失聲。

然而他唯有聽太師、太傅的罷了。即便他認為皇祖父尚在人世，就如此否定他一生引以為傲的分藩制度，如此絞殺他的親生骨、他至親的皇叔們，實在令他不能理解也不能接。但他亦知道，自己不過是個傀儡，沒有表達意見的權力，他唯一存在的意義就是作為父親的影子延續下去，繼續為這些太子府賓臣相們遮庇護罷了。

消息傳到順安王府，趙虓更是心如刀割：“襄王何罪之有！？他打小就是個文靜孩子，手中連一千親衛軍都沒有，從來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說他募集私兵，甚至謀反，真個加之罪何患無辭，天下之大稽！”

可他痛心之餘又有何法？這把揮向其他人的刀，終究有一日也會揮向他，就說眼前，這刀的寒就已經到他眼前了。

寂行道：“大王還是先為自己的境想想吧。如今朝廷要讓我們五萬兵出去，是不？”

就是這月初的事，朝廷以鄧宗澤為都督駐守建孜，向他借兵五萬增援，以備邊患。明面上說得是冠冕堂皇，可建孜離如今的鄔延二部尚有七百八裏，離順安卻只有兩百多裏，這是防備鄔延還是防備他？更不要說“借兵”，這借出去了還可能還回來嗎？

趙虓心中無比糾結。借吧，這真是割他的，飲他的；不借吧，沒有過錯他們都絞盡腦造個過錯出來，若真給他們這麽大個把柄，豈不是要把他往死裏整？

左思右想，他還是決定：“先答應下來吧，不然又該如何？”

“好，大王這回借出去五萬，王府尚還有四萬餘兵馬，看來況還不至于太差。可明日若朝廷再以防備西患、南患為由，再向您借三萬、一萬呢？您手頭還有兵馬可用嗎？到那時等著您的又會是什麽呢？”

“這……”

“豈不如六國論所言，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後得一夕安寢。起視四境，而秦兵又至矣。然則諸侯之地有限，暴秦之無厭，奉之彌繁，侵之愈急。故不戰而強弱勝負已判矣。至于顛覆，理固宜然。以地事秦，猶抱薪救火，薪不盡，火不滅。大王此舉，難道不正是如抱薪救火嗎？”

趙虓深思良久，才道：“那大德您的意思是？”

“為今之計，唯有舉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