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nbsp;nbsp;在路上(二)
小學的微機課堂鬧哄哄。鄭文娟坐在講臺的電腦後邊, 無聊地剪著指甲。
鄭文娟那時剛剛生完孩子修完産假回來,被家長裏短一堆蒜皮纏得頭腦子疼,整個人帶著怨氣, 郁積于,又覺得懶懶散散, 人生漫無目的。
底下坐著的是三年級的小學生, 這是這個班這學期的第四堂微機課。
鄭文娟懶洋洋放下指甲刀, 站起, 用力敲了敲講臺。
底下學生靜了下來,齊齊向等待發話。只有個別調皮的還在小聲竊竊私語。
鄭文娟懶得管講小話的學生。在這個鄉鎮小學尋了個閑差, 當個什麽微機課老師。不過就跟機房裏的電腦一般,都是擺設罷了。
雖說上邊要求德智勞全面發展, 于是學校開設了幾門素質教育課程。但說白了,在鄉鎮,微機課跟課、育課一個層次,都是給學生一個明正大玩的機會。還真指學生能學到什麽知識嗎?
鄭文娟拖著長音,懶洋洋地開口。依照慣例講了紀律, 然後教小孩不要把腳上的鞋套摘下, 不要座, 自己開機,都開機了是吧, 好,現在所有的電腦屏幕都被老師統一控制了,不要說話了啊, 聽老師開始講課……
然後就開始自顧自講解一些很基礎的電腦使用技巧。
的電腦上能看到所有學生的屏幕。已經有好多學生, 學會反複開關機,離老師控制, 自個玩自個的了,也不管。反正機房裏沒聯網,學生一般就玩玩電腦自帶的本機游戲,什麽蜘蛛紙牌啊,掃雷啊……
底下的嗡嗡聲和頭接耳的歡笑聲漸起,看起來已經無人聽課了。鄭文娟一邊自顧自教學生怎麽作畫圖件畫小房子,一邊想著自己好歹是正經名牌大學畢業的計算機工程師,但現在卻混到這種地步。可能這輩子就這樣了,擺弄著這些什麽都不懂的小頭,對牛彈琴……
著眼前的電腦,有些傷。
可能是産後帶來了一些緒上的變化。鄭文娟已經停止教學生用鼠標畫小房子,開始做出一些超越常規的、不符合教學大綱的舉。反正是沒人聽,幹脆就講自己講的,緬懷一下自己逝去的青春。
“這節課給你們擴展一下吧。講講編程。”敲敲桌子,學生稍微安靜了下,又漸漸嗡嗡起來。
鄭文娟有氣無力對著擴音講:“計算機,離不開編程,而編程,需要用到計算機語言……C語言,是最基礎的計算機語言……雖然現在看起來這種語言有些過時,但是,其實它才是底層應用最廣泛的語言……你們現在玩的貪吃蛇啊,掃雷啊,都可以用C語言做出來……”
教室裏鬧哄哄地。下邊的小學生都在低聲嘻嘻哈哈琢磨著怎麽繞過老師的監管上網,或者是興沖沖玩本機游戲,哪有人聽講。
鄭文娟繼續講自己的C語言。雖然控制的學生電腦已經沒幾個了,但仍舊作著電腦,教著怎麽打開visul studio,又演示了一遍在黑的頁面上敲擊代碼,講述著sum和count函數以及while語句的涵義,然後寫了個最簡單的從1加到100的編程方法……
把這個代碼寫到後的黑板上,又對著虛空出了個擴展題,是讓寫一個新的編程,求1到100之間所有奇數的和。
這個編程最簡單的方法是用到if函數進行判斷,也有笨一點的方法。不過統統懶得講了。
反正又沒人聽,更沒人去做。做了恐怕也卡在全角半角符號那關過不去了。
把筆放下,宣布讓學生用電腦自己練習。
然後就坐在椅子上繼續無聊地剪指甲了。
終于挨到了下課。這正好也是下午的最後一節課,小孩子們從教室魚貫而出,像猴子一樣著鬧往外跑。鄭文娟懨懨站起來,打算環視一下室,沒問題就收拾收拾關上門趕下班回家。
然後就看見一個學生還待在位子上沒走。
“放學了,該走了啊,要關門了。”鄭文娟氣無力說了聲。認為這只是個貪玩電腦游戲的孩子。
那孩子——是個短發生——坐在原位,轉頭看向,卻沒走。
“我做出來了。”說。
“什麽?”
“1到100的奇數和,我做出來了。”
鄭文娟這才意識到說的竟然是說的奇數和代碼。帶著幾分驚訝走過去。
孩讓出位置,站在一旁,把屏幕展示給。
鄭文娟坐下,發現電腦上運行的代碼,確確實實得出了那個應有的數字。
雖然沒用if函數,用的是比較笨的。但是……
鄭文娟驚訝轉頭。
旁的孩,背著手站在一旁,驕傲地昂著下,努力做出雲淡風輕的模樣。
卻又忍不住瞥,帶點小得意。
像是在求表揚。
鄭文娟看看電腦屏幕,又看看。
“你之前學過編程?”問。
“沒有。”孩還是驕傲地昂著下,“我模仿著黑板上的,自己寫的。”
鄭文娟又回過頭盯著電腦屏幕。
然後全的都慢慢燙起來了。
那以後,鄭文娟破了個例,每次放學後都會讓這個孩來微機室一小時。
知道這個孩程之遙。教給計算機語言。孩的學習速度和領悟力令人吃驚。
鄭文娟像整個人活過來一樣,越來越激,越來越充滿熱。
“你應該學計算機!”充滿激地說,“要學就得趁早!你太適合這個了!”
“還好吧。”孩坐在電腦前,還是無比驕傲地昂著小腦袋,“我就是什麽都會。不過,我還要上學,我媽媽爸爸應該不會讓我學這個的。”
于是鄭文娟來了一次家訪。
馮秀芬和程木匠對于老師的來訪進行了熱的接待。們一家子對于老師這種知識分子總是格外敬重。
不過,在知道鄭文娟只是微機課老師後,這份敬意消退了一些。
鄭文娟微微有些窘迫。確實,聽說過班主任家訪,沒聽說過自己這種八竿子打不著的副科老師來家訪,師出無名啊。
鄭文娟還是著頭皮說明了來意。表示計算機是未來社會必不可的工,而之遙是不可多得的有天賦的人。想要教這孩子學計算機,想要把自己學過的所有都教給!
馮秀芬反應冷淡。那時候網絡會造青年上癮的言論甚囂塵上,網癮年的新聞屢見不鮮,邊更是經常聽到初高中學生翻牆上網結果摔死的消息。互聯網聽起來就跟洪水猛一樣。
那現在突然出現了個怪老師,還極力推銷自家孩子學計算機。那不是把孩子往火坑推嘛!
馮秀芬委婉表示,自家孩子一直績很好,暫時不想做這些花裏胡哨的事。
鄭文娟被客氣而堅決地請出了門。第一次家訪失敗地落下帷幕。
但鄭文娟沒有放棄。
再次提東西上了門,言辭懇切,苦口婆心地勸說,描繪著學計算機的明圖景。
還是鎩羽而歸。
鄭文娟選擇第三次登門。
馮秀芬已經開始明顯表現出不耐煩了,也不想招待人,只自顧自地忙活著自己的事。
鄭文娟跟著馮秀芬前前後後轉來轉去,說得角都要起白沫了。
最後說:“您不為孩子想想嗎?咱們這裏升學率這麽低,如果學了計算機走競賽,不但不影響文化課,升學又能多一重保障。這麽好的苗子,如果學得好,以後還能保送進華海大學!”
華海大學?
馮秀芬剝豆子的手微微一頓。
雖說華海大學是心目中的聖殿,從孩子小時候就總把這個聖殿掛在邊念叨著。但也知道,憑當地的條件,要考上那裏,簡直難如登天。村裏好幾年才有幸考上一個,概率奇低,考上了敲鑼打鼓宣傳得滿世界都要知道了。
所以馮秀芬也只是想一想,并不確定孩子一定能考上那裏,也不會孩子考上那裏。只是想著讓孩子好好學習,考上大學,哪個大學都行。了大學生,就能在繁華的城市找到工作,安家落戶,再也不要回到這個封閉落後的小地方……
但如果有可能考上華海……
馮秀芬猶疑著問:“真不會拖累文化課績?”
見有了突破,鄭文娟愈發積極:“當然不會!這是一門正經的學科,對于學生的數學思維都有鍛煉。只要學了競賽,不但不會拖累文化課,還能比別的學生學得更深更遠!”
然後鄭文娟就花了好長時間給馮秀芬科普競賽這條升學之路,如果能拿獎,那什麽保送啊,自主招生啊……都很有好。
馮秀芬聽得半懂不懂的。對競賽沒什麽大的了解,只從電視上聽過什麽全球奧林匹克競賽什麽什麽的,只當是跟吉尼斯世界紀錄一樣,是個離普通人很遙遠的奇景罷了。從沒有人跟說過,學競賽,竟然還能跟升學相關聯?
或者說,升學除了寒窗苦讀,老老實實升學考試,竟然還有另一條路嗎?
這是從沒接到的信息。這種信息的參差,就足夠在競賽路上篩掉一大批人。
馮秀芬猶豫了。
互聯網到底真的是一條明坦途,還是進萬丈深淵?
最後馮秀芬提了一個問題:“老師,您幾次三番讓我家孩子學那個什麽機,還上門好幾次。花費了這麽多心力,您到底圖什麽呢?”
這個問題讓鄭文娟怔住了。
是啊,圖什麽……
也說不清楚自己到底為什麽如此堅持,如此富有熱。是才惜才?還是為了心中,那點難以言說的執念……
那一秒,恍惚回想起了很多過去的事。
人生的前二十幾年,都覺得自己生長大一個無比開明的家庭。父母和睦,家裏只有和姐姐兩個孩子,日常口頭禪是“生男生都一樣”,并且對姐姐和的學業都非常重視,還支持選擇當時火熱卻很有生學的計算機專業。
也順利進名牌大學學習,畢業後職知名互聯網企業作為算法工程師,又正逢互聯網迅猛發展的階段,踏在了時代的風口浪尖上,每一步都是如此意氣風發,高歌猛進,看起來前途無量。
曾以為自己也是在做改變世界的事。
直到畢業後。
進了知名的互聯網企業,是部門的唯一一個生。從小到的教育就是人不比男人差在哪裏,因此對于互聯網行業普遍存在的狼文化、加班文化,也不甘示弱,繃著一子勁兒,往死裏卷,只為不讓別人輕看了自己。
可直到進行業才發現,這裏不比學校全憑實力說話,似乎都有著無形的掣肘,卻又說不清哪裏不對。上司總是對笑瞇瞇,同事也對笑瞇瞇,從不為難。只不過經常打著“不想讓你一個小生太累”的旗號,把所有有價值的項目分配給別人罷了……
鄭文娟在行業裏沉浮數年,各種晉升上的勾心鬥角,才驚覺一個個都是笑面虎,底下藏著的,竟然都是實打實的,不願意讓瓜分的利益。
這幾年拼著命,熬出了一病痛,比能力低的同期男同事一個個都升了職,就還是一個小小的項目組長。
在一次不公平的項目分配中,跟領導大吵一架,然後一氣之下提了辭職。
剛好,這幾年,與父母的觀念也産生了些沖突。從進大學開始,止早的父母,就愈發開放,不時有意無意問有沒有在大學找到男朋友,并暗示可以開始找對象了,最好一畢業就結婚。當時年輕氣盛,從不細想這背後的緣由,只一門心思要拼事業,于是跟家裏在這件事上鬧得頗不愉快。爭執中,竟意外得知,所謂“開明”的父母,讓上大學,如此支持進男別比懸殊的計算機行業,就是為了讓趕找對象,釣個金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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