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燕冬日雨,何況是這樣的大雨。都天學宮諸多弟子盡已避退在屋舍,空的演武場上不見有第二人,只長纓還留在雨中。
天地間只聽得一片雨聲,槍頭銅鈴不斷振響,混在雨聲中顯得尤其幽微。
槍勢帶起風雨,許多話往復響在長纓耳邊。
原本也同鄴都黎庶一般,為燕王能還后丘村枉死鄉民一個公道而恩不已,直到意外獲知了那場大火的。
杏花的死是太子授意,但他是太子,所以錯的理所當然是從屬之臣,他只是為徐平津所蒙蔽。
一國儲君因此事斥,似乎也足以藉死去的杏花。
畢竟只是個無甚份的孤罷了。
所有人都這樣想,連長纓也是如此,就算心中不甘,但王族對庶民本就生殺予奪,數千年來皆是如此。
可原來不止是杏花的死。
原來后丘村那場大火,從一開始,就是來自北燕太子封離的命令,為陵安郡都尉的徐平津,也不過是他手中利刃罷了!
長纓本以為,徐平津戮殺郡中百姓,起因在他自。世族高高在上,又何曾將庶民當人,或為一時喜惡便會有此舉,這樣的事從來不。
封離抹殺杏花,在許多人看來是在替徐平津絕除后患,直到此時長纓才知,原來本是為他自己。
這場禍事,原就是因他而起!
靈力運轉一滯,長纓的形在雨中踉蹌半步,握手中的槍,迎面落下的雨水模糊了神。
還是用不出這一槍。
神族傳下的槍法,又如何輕易便能習得,便是長纓資質已是上佳,如今也還未能練一式。
咬著牙,直起再度出槍,竟是不打算停歇。
封離執掌朝事,燕王卻不容他染指兵權,但他又如何甘心,招攬世族出的將領大力扶持,便是有意令其軍中奪權。
不過在燕王示意下,所行收效甚微。
因此當麾下門客傳訊,機緣巧合遇上有狼牙的趙璟時,可想而知封離是何等欣喜若狂。
這是東君唯一的脈了,而他手中,正執掌著北燕除白狼衛外,聲名最盛的玄甲騎。
玄甲騎曾隨東君南征北戰,軍中上下皆從其命,但東君與封離卻一向不算對付。
找到先王后之子,便足以令東君向自己低頭。
封離還沒來得及如何高興,便察覺趙璟并非封離氏的脈。
眼看要空歡喜一場,封離卻突然意識到,就算趙璟不是先王后之子,但自己大可以讓他是。
這甚至比他真是封離氏脈對自己更有利,即便繼承了玄甲騎,趙璟想維持自己的份與地位,便永遠于封離的掌握中。
但東君這等人,又豈是輕易可欺瞞,為了騙過他,封離做了諸多準備,便連趙璟都以為自己真的是先王后之子。
后丘村便是因此蒙難。
趙是后丘村的大姓,趙璟的父親出生于此,與村中其他人一樣,早早便親生下了趙璟。
后來趙璟的父親意外得了機會去郡中藥鋪學徒,便舉家離開了村中,初時還會回來看看,逐漸便音訊漸渺。
趙璟是村中老媼接生,清楚知道趙璟是他父母的親生子,但如果趙璟真是封離氏脈,那他就只能是自己父母的養子。
后丘村鄉民中多有與他有親緣者,眉目也依稀可辨出相似。
但趙璟已是封離最好的選擇。
所以為防萬一,他們還是消失為好。
封離一念,便決定了后丘村八十戶人家的生死,小蒼山師徒十余人也為此到牽連。
可惜無論封離如何縝籌謀,終究棋差一著,流著封離氏脈的姜云來隨檀沁前來鄴都,在見到他的那一刻,東君心中已然起疑。
封離的謀劃終究落了空,但已經死了的人卻不會再活過來了。
后丘村八十戶人家,長纓的師門,被永遠埋葬在那場大火之中。
急而的雨聲中,就算無法施展出這一式槍法,長纓還是在失敗后又一遍遍重來。
除了練槍,也不知道現在的自己還能做什麼。
權勢的車碾下,他們只是微不足道的螻蟻,除了碎骨,別無選擇。
‘那是太子啊……’
北燕太子,燕國未來的王。
難道這天下間,還有一國太子為數百無關要的庶民賠命的道理?
槍尖雨水墜落,長纓眸中像是起了霧,讓人看不分明其中緒。
這世上,做錯了事,難道不該付出代價麼?師父從來就這樣告訴。
很多張臉自眼前閃過,分別時的景還歷歷在目,長纓從未想過,那就是與他們的最后一面。
‘師姐,好疼啊……’
當杏花在長纓面前倒下時,失去了最后的親人。
想想真不公平啊,他們都死了,可是害死他們的人仍舊居高位,未來甚至還會坐擁北燕天下。
這算什麼?
長纓一遍遍地詰問自己,卻找不到答案。
燕王置了徐平津和隨行陵安郡兵衛,既敲打了封離,也維護了他為太子的威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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