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昂古萊姆小姐,島田先生,辛苦你們了!我謹代表幕府全員與江戶的百姓們,向你們表達最誠摯的謝意!”
說罷,德川家茂鄭重地伏下腰桿,向面前的艾和島田魁低頭行禮。
坐在他側後方的天璋院隨其後,舉止端莊地躬致謝。
母子倆的這番突如其來的舉,把艾和島田魁嚇了一跳。
艾是法國孩,對江戶時代的武家文化、武家等級缺乏敏。
因此,只是單純的驚訝於母子二人的禮賢下士。
相較而言,島田魁刻下的反應就要激烈得多了。
跟艾不同,他是土生土長的日本武士。
強烈的階級觀念與等級意識始終印刻在他腦海深。
第十四代目徵夷大將軍、武家的共同領袖,以及幕府最尊貴的人,竟同時擺出謙卑的姿態,畢恭畢敬地向他致謝……島田魁無法用準的詞彙來形容他現在的心!在經過短暫的呆愣、震驚後,島田魁回過神來,急忙回禮,口中快速唸誦“您言重了”、“不敢當”等謙辭。
艾慢半拍地學著島田魁的模樣,生地模仿對方的舉止、辭令。
在表彰完二人的功績後,德川家茂義正言辭地明確表示:千人同心的殘部會得到妥善安置,死傷者將獲得應有的卹——這讓艾鬆了一口氣。
為八王子攻防戰的前線指揮之一,親眼瞧見千人同心的將士們是如何勇作戰的。
從最初的驚慌失措到之後的而出,再到最後的流河,死傷殆盡,無力再戰……
他們忠實地完了祖先訂下的約定,力阻強敵,堅守八王子到最後一刻!艾沒有強烈的私慾,不在乎自己能否獲得厚的賞賜。
只在乎千人同心能否擁有他們應有的回報!儘管自己是首次見到德川家茂,但就憑對方目前展現出來的種種氣質、言辭、行為,艾敢斷定:這是一位好君主!他所承諾的約定一定會得以實現!
德川家茂召艾和島田魁來江戶城,並無什麼特殊目的,機相當單純,就只是想要當面嘉獎他們,表彰他們在八王子付出的努力、犧牲。
他很關心土方歲三的傷勢。
“我會派出我的目見法印,不惜一切代價地予以全力救治!”——他鏗鏘有力地這般說道。
【注·目見法印:“目見”指能夠謁見將軍的資格;“法印”是江戶時代賦予備幾個專業技能(包括醫生)之僧的稱號。“目見法印”可理解為將軍的醫。】
在江戶時代,習醫者多為僧,這也是為什麼那些醫生總是剃個頭,因為他們本來就是和尚。
在得知艾他們已經送土方歲三去仁醫館接治療後,德川家茂如釋重負般長出一口氣:
“這樣啊,既然是北方先生親自刀,那就不用再派出我的目見法印。”
看樣子,連堂堂徵夷大將軍也聽說過北方仁的赫赫威名。
聽他說話的口吻、語氣,哪怕是幕府醫也比不上北方仁。
雖然無需目見法印的登場,但為表關心,德川家茂還是大筆一揮,給土方歲三送去最好的藥品,以及人參、白糖等補品。
會面結束後,德川家茂主表示給艾他們安排住。
島田魁並非江戶人士,在江戶舉目無親,所以他確實需要幕府安排去。
至於艾,就沒有這方面的需求了。
婉拒了德川家茂的好意。
在江戶,有一可以放心投奔的地方。
……
……
是日,下午——
江戶,小石川小日向柳町——
艾踩著悉的道路,大步向前。
經過多日的疏散,當下的江戶儼然變為一座空城。
道路兩側的商鋪全都閉。
路上沒有一個行人,只能偶爾瞧見一些快速奔走計程車兵。
一個金髮藍眼的西洋孩在大街上大搖大擺地行走……這副場面簡直不要太惹眼。
沿途計程車兵們紛紛轉過腦袋,朝艾投去各種各樣的目,有好奇、有疑、有厭惡……
換做是在尋常時候,早就被攔下來詢問了。
遭那些推崇尊攘思想的激進分子的擾,也不是沒可能。
然而,此時此刻,竟無一人敢上前叨擾艾。
之所以如此,全都有賴於腰上的那兩樣品:刻著三葉葵的緻脅差,以及同樣刻著三葉葵的漂亮印籠。
這兩樣事都是今日上午面見德川家茂和天璋院時所獲贈的禮。
在江戶時代,掛在腰間的印籠既是裝飾品、存放小件的容,同時也是份的象徵。
一個西洋人居然佩戴只有幕府貴人才有資格擁有的脅差和印籠……
雖不清楚這是怎麼一回事,但他們都很篤定:這孩是他們招惹不起的存在!
於是乎,面對閒庭信步的艾,他們無不恭敬地退至一旁,絕不敢去冒犯。
多虧了這把脅差和這枚印籠的“威懾”,艾平安順遂地抵達目的地:試衛館!在爬上那條悉的長坡後,試衛館的全貌清晰分明地映其眼簾。
看著這座闊別已久的劍館,艾的角微微揚起,出懷念的微笑。
想當初,為青登徒弟的,沒來試衛館做客。
曾經在試衛館目睹、經歷的那一幕幕,仍記憶猶新,彷彿就發生在昨日。
和爺爺、勒羅伊曾居住的那座屋子,早就變賣了。
江戶雖大,可如今能去的地方,就只有這座試衛館了。
慨萬千地打量試衛館幾遍後,邁開雙腳,快步走向大門。
此時的試衛館非常安靜,雀無聲。
如果是在以前,這個時間點下的試衛館早就熱火朝天了,不斷向外傳出“哼哼”、“啊啊”的喊聲。
對於試衛館當前的寂靜,艾並不到意外。
如今的江戶已前線戰場,想必試衛館的學徒們以及近藤一家子都逃難去了吧。
艾站在試衛館的大門外,試探地高喊道:“近藤老先生!近藤老先生!您在嗎?!”
不一會兒,裡頭傳來悉的蒼老嗓音:“嗯?是誰啊?”
近藤周助還在——艾在欣喜的同時,不怔住了。
俄而,試衛館的大門被徐徐開啟,近藤周助探出半個子,謹慎地檢視來者的份,眼神警惕——當然,這抹警惕很快就消散了。
“哦哦!是艾啊!”
艾眨了幾下目,一臉詫異地上下打量近藤周助。
“近藤老先生,您這是?”
兩袖用束帶綁,小的袴管用綁繫,腰佩名刀二王清實……一副隨時準備上陣殺敵的模樣。
近藤周助呵呵一笑。
“先進來吧,咱們進屋裡慢慢談。”
他說著側過子,示意“別傻站了,快進來吧”。
艾一邊輕聲唸叨“打擾了”,一邊閃。
近藤周助在前,在後,二人快速穿過白州,進邸。
【注·白州:大宅邸的門前鋪有白細石的地方。】
剛一進屋,站在土間上,就發現試衛館變髒許多。
在平日裡,試衛館的公共區域的日常維護——比如說道場——是由弟子們共同負責的。
私人區域,即近藤一家子、青登等食客們所居住的區域的日常維護,主要是由三人來負責:阿筆、九兵衛和井上源三郎。
阿筆是主母,料理家事是理所當然的。
九兵衛是青登的僕從,他和青登遷居試衛館後,為了報答近藤一家,他自發地包攬不家務。
至於井上源三郎,他純粹是出於個人喜好,才熱衷於掃地、地等家務事。
因為他外表敦樸、憨厚,跟普通的農民似的,再加上每天都在幹家務活,樂此不疲,所以外人總是誤以為他是試衛館的普通僕人,本想不到此人是試衛館的大前輩,連近藤勇、土方歲三都對他畢恭畢敬的。
在阿筆、九兵衛和井上源三郎的專心維護下,試衛館的衛生狀況一直是值得稱道的。
可現在……走廊的地板上蓋著一層雪沫般的輕塵,踩上一腳就會顯出清晰的腳印。
近藤周助尷尬地笑了笑。
“阿筆帶著其他人去日野投奔總司姐姐了。這麼大的屋子,我一個人料理不過來,請見諒。”
“夫人他們離開江戶了嗎?”
“是啊,為了讓他們乖乖離開江戶,費了我不工夫。現在偌大的試衛館只剩下我一人了。”
二人說著來到廳房。
近藤周助為艾蓋上坐墊、沏上熱茶、端上一盤和果子——老人的泡茶水平讓人不敢恭維,茶水味道乏善可陳。
不過,艾倒是喝得津津有味的。
死守八王子的這段日子裡,每天只能啃發的乾糧,喝讓人牙齒打的涼水。
實不相瞞,直到此時喝上熱乎乎的茶水,才終於有了一種“離開戰場”的實。
不知怎的,陡然到鼻酸,有一種想要掉淚的衝。
恐懼、驚駭、委屈……這些為了上陣殺敵而被深埋在心間的負面緒,一腦兒地突破心中防線,奔湧而出。
為了搪塞掉混的表,以喝茶做幌子,以雙手捧起茶杯,用杯擋住自己的臉。
不過,這些緒一旦冒出來了,就很難制回去。
不一會兒,被舉到臉前的茶杯後方,傳出“嗚嗚……”的嗚咽聲。
近藤周助裝作什麼也沒聽見,臉上掛著彷彿看穿一切的平靜微笑。
老人啥也不說,啥也不做,就這麼靜靜地等孩恢復平靜。
一個努力遮掩,一個不點破。
一老一就這麼維持著微妙的默契,現場氛圍一片和諧。
約莫二十分鐘後,艾用力地鼻子,逐漸平復緒。
又過一會兒,恢復如初,旋即裝作無事發生,一邊喝茶吃點心,一邊言簡意賅地陳述最近的遭遇。
近藤周助安靜聽完後,也將自己近日來的經歷逐一道出。
從自己下定決心,決心留下來參戰,講到遭妻子阿筆的強烈反對,夫妻倆展開激烈的爭執,最後講到自己勝出,功說服阿筆等人離開江戶,自己獨自留守試衛館。
艾聽完後,忍不住地反問道:
“近藤老先生,您真的……要留下嗎?”
說著不由自主地揚起視線,仔細打量近藤周助的老邁軀。
並非瞧不起對方。
能夠為天然理心流宗家三代目掌門人,自然是有幾把刷子在的。
只是……“啊啊!腰好痛啊!”——近藤周助一邊這般喚,一邊用力腰眼的這一幕幕景,仍歷歷在目。
近藤周助是很標準的老人,沒法跟桐生老闆那樣的神人相提並論。
上年紀後,機能急劇下。
年輕時努力練武所留下來的後癥集中發,平日裡不是這兒酸就是那兒痛的。
這樣的狀態……直白的說,艾很擔心他還沒殺幾個敵人,就先把腰給閃了。近藤周助看穿了艾的心思,輕笑幾聲:
“嚯嚯嚯嚯~~艾,我明白你的顧慮。”
“我老了,狀態大不如初。”
“年輕時能夠輕鬆駕馭的招式,現在怎麼也使不出來。”
“莫說是建功立業了,別拖人後就實屬萬幸。”
“可縱使如此,我還是想上戰場。”
“不管怎樣,我始終是一名劍士啊。”
“我想在臨死之前,再做一回‘一騎當千的劍士’。”
“況且……除了老夫聊發年狂之外,我還有別的考量。”
隨著他話鋒一轉,其眸中迸出閃耀的芒。
“在我年輕時,吾父曾告訴我:人都是惜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