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時的份是萬不能被旁人知道的，在慶朝的疆土上，許家的子嗣一個也留不得。

那人勾笑著，眸中冒著危險的，“暖鍋。”

姜姒緩緩放下了針線，雖仍盯著許之洐，卻朝萬嬤嬤命道，“去備暖鍋。”

萬嬤嬤舒了一口氣，忙出殿吩咐下去。

許之洐挑眉笑著，又將拉得更近一些，湊在耳邊道，“昭時是我的孩子，他封了爵，我心里高興。”

姜姒甩開他的手，“孤遲早要毒啞了你。”

那人冷聲道，“你給我下的毒還麼？”

接連五日下毒，一次也不曾手過。至今他的咯還是毒素尚未清理干凈的緣故。

想到此，姜姒便也不再與一個階下囚計較。

膳房的人很快便將銅鼎端來，婢子們亦是奉上與方才一樣的牛與青菜。就在這矮榻上擺了食案，將那銅鼎生起了火，銀盤子也一一擺于案上。

方才這殿里的暖鍋味道早已散了個干凈，被清香的艾草味取代。而今銅鼎里的湯底逐漸沸了起來，騰騰冒著熱氣，平宮很快又斥滿了涮牛的香味。

自那一晚國破，他先被囚至甘泉宮，后被帶到平宮，雖一日有三餐，不過都是些清湯寡水的東西，若不是要吊著這口仙氣兒，他一口都不想吃。

方才姜姒與裴昭時與他僅有一屏之隔，母子兩人自顧自地吃著味的涮牛，還一句一句地說著誅心蝕骨的話。若不是顧及他的孩子尚有這一層不能告人的份，他早掀翻這礙事的素屏了。

即便不能掏出姜姒的心看看到底有沒有黑，也要坐在那繡榻上把那盤遼西來的牛全部吃完。

連裴昭時都不會給他留一口。

這小東西不認自己的生父，反倒又要這個“父親”，又要那個“父親”，看著聰明機靈惹人喜歡，實則也是個沒心沒肺的白眼狼。

他死死地盯著姜姒，大口大口惡狠狠地吃著遼西的黃牛。

遼西郡曾是他的封地，那里的黃牛可真是鮮無比，每咬一口，那廣袤無際大草原的獷氣息無不迎面撲來。

媽的，饞死他了。

他該對酒當歌，策馬奔騰。

他大聲命道，“酒來！”

姜姒只是蹙眉瞧著，瞧著他似個死鬼一般咬牙切齒地嚼著涮牛，他那雙眸偏執得似要著起火來。

萬嬤嬤忙奉上了縹玉酒（即青綠的酒。西漢文人枚乘在《柳賦》中寫了“罇盈縹玉之酒,爵獻金漿之醪”，白居易在《問劉十九》中亦提到“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說明至到唐代為止，縹玉酒依然極歡迎），正要滿滿斟上一觴，許之洐卻棄角觴而不用，一手執起酒罐來便往口中傾去。

萬嬤嬤憂道，“公子子不好，不能多飲啊！”

他飲完便將酒罐拍到姜姒前，“飲!”

姜姒越發蹙了眉頭，見那人飲了酒臉逐漸有了氣。大概是飲了酒，這階下囚的膽子也益發大了起來，姜姒便嘖，“二公子病得不輕呀！”

許之洐死死盯著，“無病也要被你出病來。”

見姜姒兀自立著不，便去奚落，“我敢喝你的茶，你卻不敢飲我的酒。”

又提點茶下毒這一茬。

姜姒冷笑一聲，“孤有何不敢！”

索與他對坐，捧起酒罐便仰頭喝了起來。萬嬤嬤忙去勸，想把酒罐攔下來，“公主萬萬不可呀！酒怎能這麼飲呀！會傷的！”

姜姒喝了一大口，氣勢毫不輸。與伯嬴連烈酒都飲過，這縹玉酒算什麼。那人的子都虛了，還敢與逞強，簡直是不要命了。

他不要命，便親自送這個羅剎走。

這樣想著，姜姒便也挑釁地笑了起來，將酒罐推到那人跟前，“今日灌不死你，便不算完。”

那人亦是生風點火，“那便看誰先倒下。”

他單手拎起酒罐復又往口中灌去，“若我贏了，你與我同回甘泉宮，再給我生個孩子。”

飲完一大口，又將酒罐推了過去，“膽小鬼，你敢嗎！”

殿諸人皆聽得心驚膽戰。

而這暖鍋兩側的人依然還在斗酒。

那長公主不輸半分，飲完又將酒罐推了回去，“這世上誰人有你膽子大，你若輸了，便套上項圈，孤牽你沿著未央宮的城墻爬一圈，人看看這乾朝的廢帝亦如牲畜一般為我姜家的奴隸，你敢嗎！”

那人將將紅潤幾分的臉開始發白，但他眸中的殺氣毫不減，“姜姒，那便說定了。”

他飲完最后一口，便將手中的陶罐酒壺往丹柱上砸去，“若敢食言，如同此壺！”

那陶罐子“砰”得一聲被砸了個碎。

姜姒亦是盯了他，“若敢食言，如同此壺！”

他笑了一聲，隨即抖開袍袖，高聲命道，“酒來！”

仿佛從前那踏破的長安的燕王殿下又回來了，那凜凜氣勢仿佛正披堅甲立馬橫刀，正率軍百萬，投鞭斷流。

姜姒已許久不曾在這敗國之君臉上看到如此堅毅的神采，他誓要拿命來賭，就為了換與他同回甘泉宮。

甘泉宮有什麼？

甘泉宮不過是他從前的寢殿，比別多了一潭湯泉罷了。

還有什麼？

他只是不喜歡平宮罷了。

若非得說有什麼，大概甘泉宮里有他那不值錢的天子面。

都何時了，還在乎那一點可憐的天子面。

他終究是要死在自己這不值錢的傲骨和面上。

便如此時，就為了要與他同回甘泉宮，竟用這幅早就虛的病軀與賭酒。

這世間竟有這般癡傻的人。

銅鼎里的熱湯咕嘟咕嘟冒著白氣，他依舊大口地吃著牛，就好似吃完這頓便要上路似的，他的臉著十分詭異的紅，越發使得額際的“囚”字猙獰可怖。

萬嬤嬤沖著婢子們招手，宋瑤和楚玉忙去抱了兩壺酒來。猶猶豫豫的空當，許之洐已單手取來一壺，沖著姜姒道，“姜姒！”

姜姒哂笑著瞧他，亦是提起酒罐，沖著許之洐道，“許之洐，來呀！”

兩只陶罐子“砰”得一聲撞出好聽的聲響來，壺里的縹玉酒亦是晃濺出來。

他仰起頭來，咕咚咕咚往口中灌去。

青酒順著腔了五臟之，他的腹是隨之而來的燒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