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姒到底不再勉強他，他不愿靠近，便也不再靠近。由著萬嬤嬤一日三餐地侍奉著，湯藥一天兩回，再加一次置換傷白帛，都不必再請的命令。

他如今不再似狗皮膏藥一樣糾纏，反倒令高看一眼。

在飲食湯藥上，并不虧待許之洐。

只是再不去素屏之后，只當他不存在。除了婢子來來去去侍奉湯藥，除了他時不時地咳嗽，平宮仿佛并不存在這個人。

若是他能克制住咳聲，他連一丁點兒的聲音都不會發出來的。

他就像果真被拋棄了一樣。

再過一日，萬嬤嬤依舊來稟，“公主，伯將軍在宮外求見。”

姜姒仍舊答道，“不見。”

萬嬤嬤嘆息一聲，猶疑了一會兒又問，“將軍還問，去公主府的話，公主可還當真？”

自那日從甘泉宮回來，平宮的行裝已命人全部原樣安置殿里各，箱子也都清空后搬到配殿堆起來了。

一時半刻是不會再去公主府了。

萬嬤嬤還在躬等著回話，姜姒便道，“不急，嬤嬤先命人在宮門附近置一座大些的宅子。”

萬嬤嬤不解，問道，“公主打算給誰住？”

們底下人辦事，自有底下人辦事的規矩。若是有不明白的，必要打聽清楚。置宅子也是如此，看要給誰住，給不同份的人住，所要置辦宅子的地段、規格、大小自然不同。

姜姒道，“給伯將軍住，若是日后他在朝中任職，行走也便利許多。”

萬嬤嬤愕然，“公主原先說，要在公主府旁置辦，將軍亦是住進公主府的。”

姜姒笑道，“嬤嬤去吧。”

萬嬤嬤嘆了一聲，到底無法勸什麼，只能應下來退出去了。

這一日巳時左右，賀慕云照舊又來了平宮。

昨日的事倒似不曾發生過一般，微微點頭算是施了禮，笑道，“前幾日教習公主的樂理，公主還記得幾分？”

他不提昨日的事自然是好，姜姒便也當什麼事都沒有，只是有禮回道，“樂理復雜，孤學不會。”

賀慕云便笑，“公主與陛下皆為慕云弟子，慕云不信這世上有我教不會的人。”

他竹在握說完，便執起了的手行至編鐘之前跪坐下來，側過臉垂眸，“一遍不會，便教十遍。十遍不會，便教百遍。”

姜姒道，“孤原也只是打發時間罷了，賀先生實在不必如此費心。”

賀慕云肅然糾正，“公主錯了。”

姜姒不解，問道，“何錯之有？”

賀慕云將鐘錘塞進的掌心，復又握牢如凝脂般的荑，一下一下敲起編鐘來，“我朝公主份尊貴，總該會一兩門技藝，才不被天下人恥笑。”

姜姒臉一白，飄零多年，除了點茶，半點技藝也沒有，說出去到底算是陋之人。

賀慕云雖沒有明說，但約莫也是這個意思罷。

他又握了幾分，“編鐘乃宮廷雅樂，公主哪怕只學會奏一曲，亦是天家面。”

他總是師出有名，姜姒便也點了頭，“都聽賀先生的。”

賀慕云又一次糾正，“先生。”

姜姒笑道，“先生。”

叩鐘調磬，聽那鐘鼓鏗鏘，簫管嘈喝，雕刻龍紋的六十一枚編鐘在這兩只疊握的手中敲打出渾厚清亮的樂聲來。

是日所奏仍是《關雎》。

好一句窈窕淑，君子好逑。好一句求之不得，輾轉反側。

這一曲作罷，也不知晃住了誰的心神。

見姜姒正出神，賀慕云便問，“公主學會了幾分？”

方才只是隨他一起擊奏，并未刻意去記什麼節奏章法，因而此時賀慕云問起，怔怔然不知如何作答。

賀慕云斷定，“公主不專心。”

姜姒歉然垂下了眸子。

但賀慕云卻不打算就此放過，“公主實在不是一個好弟子，做先生的便要罰。”

姜姒聞言一怔，“先生要罰我？”

賀慕云淡笑道，“便是陛下有了錯，慕云亦是要罰。”

“先生要怎麼罰？”

他反手自后取來戒尺，隨即攤開了姜姒的手心，正道，“慕云奉天子之命為長公主音律先生，如今長公主有錯，可愿慕云一罰？”

他的腰后的確一貫別著戒尺。

姜姒乍然想到時許鶴儀教寫字，因年貪玩，他也曾攤開的掌心揚起戒尺責打。

那時生生地忍淚挨著，不敢哭出聲來。只看著那冷的戒尺一下一下地落在手心，打得的小手又紅又腫。

眼前的賀慕云，他的形，他的目，他的舉，還有那從始至終的迫，竟都與許鶴儀十分相似。

但這怎麼可能。

許鶴儀是乾朝永寧皇帝，早在永寧三年冬就被許之洐趕出了未央宮。當時被許鶴儀持刀脅迫出宮，乘同一匹快馬奔出了長安城。

從此許鶴儀不知所蹤。

帝師是天子近臣，但凡出有一點不清白，都不可能進到宮里來。賀慕云在甘州宮之前，必定被查過了祖上三代。

眼前的賀慕云雖出自山野，但這氣度絕非數年能。何況在江伯禮面前都沒有矮上幾分，更是輕易把長公主拿在手心。

姜姒正兀自凝思，掌心乍然吃痛，那戒尺已經落了下來。

那人含笑道，“這一下，是罰公主奏樂不專心。”

姜姒下意識地低呼一聲，疼得蜷起手來。

賀慕云卻打開手心，揚起戒尺又是一下，“這一下，是罰公主訓不專心。”

姜姒正要收回手去，賀慕云卻握住不肯放，戒尺回腰間，輕輕起紅腫起來的手心來，“疼嗎？”

姜姒道，“疼。”

賀慕云便笑，“還會不專心嗎？”

姜姒垂下眸去，“不會了。”

賀慕云卻將鐘錘教給他，“既如此，公主便按方才所學從頭到尾奏一次。”

姜姒道，“我并沒有學會。”

“無妨，學怎樣，便奏怎樣。”

姜姒不愿在素屏之后那人面前丟了臉，便執起鐘錘開始奏起《關雎》來。

果然是不會的。

即便不會，但也不曾停下，索自己隨意敲一通。

“公主若還不專心，我便不再用戒尺罰。”

姜姒一頓，轉頭去，賀慕云卻不再說下去。

只好回過頭來，仔細回憶著賀慕云奏樂時的一舉一，但怎樣都回想不起來。從未接樂理，最早是在東宮被顧念念去練了幾日琵琶，亦是嘔啞嘲哳十分難聽。

如今對編鐘亦是一竅不通，不過才學幾次，本學不會。

正胡想著，也胡敲著，旁那人卻喚了一聲，“公主。”

姜姒驀地轉頭，賀慕云卻勾著的下，俯要吻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