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嬤嬤心中赫然一驚，忙解下斗篷為披上，低聲問道，“公主這是怎麼了？”

姜姒瑟然發著抖，“嬤嬤，今日甘泉宮的事就止于甘泉宮，不要讓宮外的人知道。”

萬嬤嬤十分不安，料定原先囚在甘泉宮那人狀況必定不好，卻不敢多問什麼。只是小心道，“公主說的可是伯將軍？”

姜姒眼鋒掃來，萬嬤嬤忙垂下眸子，“是，奴婢記下了。”

揚起頭來，“回平宮。”

“公主，賀先生還在殿外。”萬嬤嬤忙攔住，拉去了青鼎爐旁坐下，又往爐子里添上了銀炭，溫藹道，“公主先烤烤火，奴婢命人去備上轎，再給公主帶上幾件袍子。”

見打了幾個噴嚏，又沒有反對，萬嬤嬤忙從柜子里取來一床錦衾給裹了。正要往殿門疾去，又聽姜姒命道，“請賀先生先走，那個人，孤來置。”

炭火映得神不明，待人寬厚，萬嬤嬤極聽見稱孤道寡。此時那長公主依然還是從前的模樣，卻分明已不再是從前的那個人。

萬嬤嬤不知這是好事還是壞事，但知道這顯然不是伯將軍想要的模樣。

萬嬤嬤忙應了，疾步閃去殿外，小聲朝婢子宮人吩咐了幾句。

吩咐了什麼，姜姒沒有聽見，大抵是備轎和的話罷。

但賀慕云溫潤的聲音倒是聽得清楚，“公主可有什麼吩咐？”

他的音量從來不需多高，但只要他開了口，總能抓住所有人的心神，讓人立刻洗耳恭聽。

一個帝師，出于山野，竟有這般魔力。

賀慕云也是一個極有耐心的人，冰天雪地的多冷呀，這大半日過去，人竟還在甘泉宮外等著。哦，對了，他是在殿外候著，他說見完這最后一面，就要帶許之洐走了。

只聽萬嬤嬤笑道，“請賀先生先回去，殿的人，公主要親自置。”

賀慕云道，“公主改主意了？”

萬嬤嬤輕應一聲。

賀慕云倒也沒有說什麼，只是又問起了，“里面的人還好嗎？”

萬嬤嬤一遲疑的空當，賀慕云便也能猜出個七七八八，因而笑道，“我去看看公主。”

萬嬤嬤忙道，“公主方才扭傷了腳，眼下不便見客，賀先生請先回吧。”

賀慕云一笑，“我原是奉攝政王之命要把人帶走，公主既有吩咐，一切也都依了公主。”

“只是既要回去復命，還得多問一句，里面的人是死是活。”

萬嬤嬤只是回道，“并沒有什麼事。”

賀慕云便不再多問，聽著腳步聲穿過廊下往玉階走去，漸漸消失聽不見了。

姜姒想起在永巷的那個雨夜，與伯嬴圍著棉被坐于矮榻，營房不大，那張棉被裹住了他們，裹住了與伯嬴。

想，伯嬴原是要來接去公主府的。

他修葺好宅子，也就快回來了。

他若來了，必會知道今日發生在甘泉宮的事。

他將知道許之洐的施暴，也將知道劃下的那一刀。

伯嬴是好人，他不該知道這一切，也不該使他左右為難。

在殿外安排妥當，萬嬤嬤趕進了殿，見姜姒正盯著爐火出神，忙走過來道，“公主，賀先生已經走了。”

姜姒不語，萬嬤嬤忍不住抬眸細瞧去，眼前的長公主面清冷駭人，頸間腕上皆濺著跡，沾的匕首尚在手中有力地攥著。

萬嬤嬤忙去拭，小心將匕首取了下來，試探問道，“怎麼就公主自己，那一位在何？”

姜姒突然噗嗤一聲掩笑了，眸底卻是冰涼，“人在后殿，萬嬤嬤不如去看看死了沒有？死了便備上棺材，孤親自釘牢了送他土。沒死就好好包扎，等孤與他慢慢斗下去。”

這一句句話聽得萬嬤嬤脊骨生寒，從前與姜姒提起慶帝與先皇后的事，也提起先皇后似菩薩一般待人心慈溫厚，無非是提點要像先皇后一樣心存善念。

但來了甘泉宮一遭，原先心里菩薩的那一面，如今只怕全被修羅占滿了。

萬嬤嬤正要往后殿去，忽聽姜姒又道，“吩咐下去，不許伯將軍進宮。”

萬嬤嬤心口一凜，“可將軍還要來接公主去公主府住。”

姜姒冷凝著臉，“今日的事誰敢多一句，便別怪孤拔了的舌頭喂狗。”

萬嬤嬤不敢再多說一句，忙去殿外吩咐下去，又疾步往后殿去了。

不知那人傷勢如何，只是萬嬤嬤許久不曾回來。

姜姒恍然出神，這一輩子呀，是要與許之洐糾纏到底了。

豁出去了。

是公主，沒什麼是做不得的，也的確沒有什麼能困住的腳步。

若有，除掉便是。

人就這麼短短的一輩子，誰知道什麼時候就死了。

那死前也定要痛快一次。

未來還會怎樣，那便未來再說。活在當下，比什麼都強。

要做那鋒利無眼的刀俎，一刀刀、一寸寸地宰割許之洐這塊魚。

打斷他的傲骨。

摧毀他的信念。

的良善不應為他反復施暴的理由，他該為自己做下的孽付出代價了。

殿外的敲門聲將的思緒拉了回來，宋瑤道，“公主扭傷了腳，奴婢帶了藥來。”

姜姒起了，“進來。”

宋瑤與楚玉進了殿，各自從斗篷里取出姜姒的袍。方才為了掩人耳目，們特意將姜姒的袍藏起，以免被人瞧出端倪，再生出不該有的閑話來。

姜姒掀了錦衾，那甘泉宮的錦衾便倏然落到了地上去，堆一堆。

原是天子用，而如今再好的錦衾都沒了應有的面。

那原是他所喜歡的泛著杜衡香的緋長袍亦被踩于足下。

婢子侍奉換上了昂貴的華袍，仔細將一頭烏發干，又挽得順整齊。

華袍加，金簪束發，一顆心頓然踏實起來。

踩著絮了棉的緞面鞋履，那鞋履底端鑲嵌的是一整圈的金珠子，履面之上是價值連城的夜明珠，在爐火一旁閃著奪目的澤。

裹了赤狐裘大氅，那狐皮是匈奴進獻的北地極狐，一雜都沒有，分明一副仙姿玉之貌，卻又被襯得妖妖嬈嬈。

揚著好看的下，邁開著了明珠緞履的雙趺（古時子雙足別稱），婀娜裊裊向外走去。

殿外的雪開始下得大了起來，一頂轎正停在甘泉宮外候著。高高長長的玉階落滿了一層薄薄的雪，因實在是冷，已經開始結了冰。

宮人已先一步將玉階上那冰鏟凈，婢子扶著姜姒一步一步穩穩地往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