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慕云面微變，“慕云告辭了。”

“賀先生清冷高華，只這麼兩句便聽不得了。那我還要告訴賀先生，妹妹可不像表面那麼干凈，看著好似個仙子一樣，其實已經......”

賀慕云眉頭微蹙，“公主私事，慕云不便多聽，告辭了。”

賀慕云微微點頭，轉走了。

姜芙面十分難看，實在是不懂，怎麼就全都是姜姒的？

先前許家幾位公子都是姜姒的，裴君與伯嬴也都是姜姒的，好不容易來了一個賀先生，怎麼這賀先生也日兒地往平宮跑？

不比姜姒差，不明白這究竟是什麼緣故。但見賀慕云謫仙一樣的背影漸行漸遠，在這彌天雪霧之中漸漸消失不見。

回想起被敕封為朝華公主的這段日子，不過短短半月余，前前后后卻已歷經了不事。已是丟盡了臉，原以為遇見賀慕云這樣的人，總能為自己掰回一局。

哪知道賀慕云大概也對姜姒上了心。

聽聞賀慕云在平宮教習奏樂，每每握住姜姒的手。

姜芙孤零零一人在雪中立著，已經再也看不見賀慕云的影，想要笑，眼里卻珍珠似的嗖嗖往下掉淚。

穗娘垂頭小聲道，“公主，回宮罷。”

姜芙笑了一聲，舉步往芷宮走去，滿腹愁緒郁郁不通。宮人推開大門，姜芙正要往芷宮宮門邁去，卻聽得“吁——”的一聲，姜芙轉頭去，見一輛四駕青蓋馬車金支秀華,庶旄翠旌（出自《漢書·禮樂志》），正穩穩地停在了平宮外。

沒多會兒工夫，聽隔壁平宮的宮門“吱呀”一聲開了。

姜芙循聲去，那曾低賤到爛泥里，如今卻又金尊玉貴的長公主正端然從宮門走出，一只流寶珠簪挽住一頭青，一襲玄貂裘大氅之下出一點銀暗紋長袍來。

整個人不施黛，不點絳，那一張臉卻頓然令周遭萬都失了。

姜芙從前便知道，姜姒什麼都不必做，只需安靜地站在那里，許之洐就會上。

是呀，的確什麼都不必做，就能人挪不開眼。

哪怕四圍六宮黛，也敵不過出塵不染。

何止是許之洐，許鶴儀，伯嬴，賀慕云，連都挪不開眼。

姜芙怔然失神。

若在過去，定要在心里嘲諷姜姒一副窮酸樣子，都翻做了長公主了，卻連件像樣的首飾都不簪戴。但如今，仿佛也全都明白了自己與姜姒的分別。

正如前一日賀慕云站在此對說，“一枝梅花便已極好，卻被那滿頭的金釵住了生機。”

那時候的恨不得將那滿頭的金釵步搖摔到地上去。可是，到底是沒有扔。

在外漂泊多年，吃盡苦頭。后來跟在許之洐邊，也不過是個侍婢而已，哪里有機會穿金簪玉呀！好不容易了公主，若不好好盡這人間的富貴榮華，那還有個什麼趣兒？

他們喜歡的都是姜姒那樣不施黛不藏心機的樣子，可世間子似姜姒那般的又有幾人？

姜芙就是姜芙，不會去做姜姒，只需要做自己。

驀然記起從前許之洐送過姜姒一把玉梳子，那玉梳子真是極了，辛夷由稀有的妃紅白玉雕制，栩栩如生。梳子背端垂下幾串細細的巧小珠子，由銀線串起。妃紅與白玉間雜著，能長長地搭在額際，甚是好看。

見姜姒塞在枕下，便拿來，無人時對著銅鏡簪戴，不釋手。

再后來，建始十一年冬，也是眼下這麼個寒冬。在長安城外點將臺上，見姜姒實在可憐，便將玉梳子還給了。那姜姒呀原也是個剛烈的人，摔碎了玉梳子，自己也似一張薄薄的紙片跳了下去。

再后來又去了燕國，記得許之洐命人將玉梳子修復完好，用金鑲嵌。卻又一次被姜姒摔碎了，摔得碎，再也修復不好。

但姜芙并不羨慕姜姒，姜姒過得不如，沒有吃過姜姒那麼多苦。那姜姒呀心實在堅韌，那麼多苦那麼多罪，這樣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人，竟都熬過來了。

姜芙想，若是自己，也許早就死了。

正失神，那仙子一般的人竟轉頭沖來。

***

婢子攙著姜姒登上王青蓋車，萬嬤嬤撥開車帷，姜姒下意識的朝芷宮外立著的人看去。

見姜芙正定定地著，一張天香國的臉上辨不清是什麼神，髻上肩頭都已落了一層薄薄的白雪，看起來已經在雪里佇立良久。此時見來，那人忙垂下眸子轉進了宮門。

姜姒進王青蓋車坐穩了，車寬敞暖和，一座小青銅方鼎爐子穩穩地嵌在案幾之中，正熊熊燒著金炭，散著溫熱的松枝清香。

王青蓋車向來唯有東宮太子與諸侯王才能乘坐，因而從前也只有許鶴儀與許之洐才有。姜恒心疼，曾昭告天下，昭武一朝長公主位比諸侯王，也賜了王青蓋車，特許出行乘坐。

萬嬤嬤亦是進了車，見姜姒坐穩了，便沖駕車的宮人招呼一聲，“啟程吧。”

宮人應了，開始揮鞭駕車往宮外走去。

駟馬拉著王青蓋車踏著積雪轱轆轱轆跑著，車懸著的赤金鈴鐺在風里叮咚作響。

出了未央宮，沿著百米寬的朱雀大道往外駛去。

萬嬤嬤聲道，“公主見了伯將軍，要好好說，不能置氣。伯將軍話，若是公主再不肯退讓，將軍只怕是不肯回來的。”

姜姒笑著點頭。

手中捧著雕花小暖爐，一路上想了許多，但要說說到底想了些什麼，心里空空的,卻又好似什麼都沒有想。

掀開車帷向外看去，整個長安城都被積雪覆著，半月前的戰禍損毀了不民居。但相比起永寧三年底長安城破時的兵荒馬，這一年的改朝換代已算是十分平穩。

王青蓋車沿著朱雀大道走得又快又穩，一路若是有百姓遇見，莫不紛紛退避一旁，繼而躬行禮。

下了朱雀大道又不知走了多遠，馬車才緩緩停了下來，宮人道，“啟稟長公主，這便是伯將軍府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