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姒笑著反問他，“若你是我，會如何置？

聽了這話，伯嬴便知道了昭武帝與江伯禮終究是應下了的請求。他心緒不寧，不免凝眉，“他籌謀多年，如今已是國破家亡，一無所有了。”

姜姒便道，“你心疼了。”

伯嬴輕嘆，“公子到底是可憐的。”

他可憐嗎？

他何可憐了？

姜姒淺笑，沒有與伯嬴探討許之洐可不可憐的問題，反而道，“攻城前，昭時與祖父祖母一同去了平陵伯家老宅避禍。如今乾朝雖亡，但宮外殘兵流民眾多，到底是的。我想拜托你親自去平陵一趟，接他們回長安。”

姜姒的事，伯嬴向來沒有不應的，因而點頭應了，“好。”

原還想再問起許之洐今后的事，但姜姒隔著食案傾上前，捧住他尚未暖和過來的臉頰輕地吻了上去。

伯嬴淪陷在的親吻中，不好再提起許之洐來。起一把將抱起，推開角觴，將置于長案之上，俯吻了下去。

就是在平宮，就是在這間大殿，那是他第一次吻了。

那時不但沒有推開，反而輕聲低著，如此時一般捧住了他的臉。

那時即便深中迷香，依然喚他伯嬴。

記得那時他去解若草的袍子，那一雙纖纖素手亦是順勢攀上了他的脊背，卻被許之洐撞了個正著。

如今他們又住進了平宮，但這里再也不會出現許之洐。

從前姜姒是伯嬴不敢肖想的人，如今他們真真的是兩相悅。

殿外的雪越發下得了起來，但爐子里的金炭熊熊燒著，散著淺淺的松枝清氣，半分冷意都察覺不出。

芙蓉帳暖，將軍卸甲，玉香溫，而春宵苦短。

待次日天大亮，宋瑤與楚玉進殿侍奉沐浴梳洗，換上了干凈的里，姜姒為伯嬴穿好了厚實暖和的絮棉錦袍。

如今他們不必再著穿步履，他們所用皆是慶朝宮廷用之，尊極貴極。

慶朝幾乎未費什麼兵卒便拿下了未央宮，這乾朝十五年的積蓄全部收歸慶朝所有，因而慶朝國庫充盈，也是這十余年來最富足的一朝。

當年慶朝國破，誰輸了，誰贏了，誰又做得了準。

如今與伯嬴舉案齊眉，姜姒是從未有過的輕松歡喜。

萬嬤嬤命婢子端來盛的早膳，此時簡單用過，伯嬴便打算出宮去平陵了，臨走前叮囑道，“你如今在宮里不會有什麼事，我接到昭時，幾日便回，不要擔憂。”

姜姒給他裹了貂裘大氅，垂眉笑道，“我等你回來。”

伯嬴原是想再規勸幾句，要善待許之洐，但見姜姒仍似從前一樣整個人溫婉嫻靜，便是心里擔憂，也不好再開口了。只想著早去早回，他若在邊陪著、看著，便不會去為難許之洐罷。

伯嬴應了，握了不曾涂丹蔻的一雙素手，這才轉出了大殿。

聽得他在殿外叮囑萬嬤嬤與宋瑤楚玉，“定要照顧好公主。”

萬嬤嬤與宋瑤楚玉忙應下了，“將軍放心。”

聽得他低沉的腳步聲很快下了高高的臺基，漸行漸遠，漸漸再聽不見了。姜姒笑了一聲，召了萬嬤嬤進殿。

萬嬤嬤欠道，“公主有什麼吩咐？”

“嬤嬤會畫什麼妝容，會梳什麼發式？”

萬嬤嬤笑道，“公主想畫什麼樣的，奴婢便能畫出什麼樣的。公主想梳什麼發式，奴婢也都能梳出什麼樣的發式來。”

姜姒淺淺一笑，“那便給我畫最艷麗的妝容，梳最高貴的發髻，換這未央宮里最華麗的袍。”

長公主興致好，是們為奴為婢的福分。何況，自到了平宮侍奉以來，長公主從不曾為難過們。

萬嬤嬤笑著應了，來另兩個侍婢，欣欣然便開始起手來。

姜姒著銅鏡之中的子，額間畫起夭夭灼灼的桃花妝，鵝蛋臉，柳葉眉，一雙桃花眸子明極艷極，耳間戴著正紅琉璃墜子，與這不點自朱的紅相得映彰。

梳起了高高的發髻，簪著赤金冠步搖，一正紅桃花暗紋的三重曳地華袍，腰間的月牙白并靛藍寬帶子系著大大的酢漿草結，腰束得盈盈一握，又垂下了長長的雙绦。

萬嬤嬤與宋瑤楚玉皆是連連稱嘆，“從沒見過長公主這樣好看的人兒呢！”

姜姒起往外走去，萬嬤嬤忙拾起大氅給裹了，“雪正下得急，公主要去哪里？”

姜姒往殿外去，此時果然飛瓊碎玉，把這暗沉沉的宮宇覆得一地清白，便笑道，“見見故人。”

穿好了大氅，萬嬤嬤在一旁跟著，宋瑤與楚玉左右撐傘，其后又跟了六個宮人，聲勢浩大地往甘泉宮走去。

從前姜姒出行常孤一人，如今后突然跟了這麼多人，卻也并未覺得有什麼不妥。

這天生就是應有的。

是拜許家所賜，把應有的都殺了、毀了、奪走了。

從平宮到甘泉宮并不近，但心里十分興，要去好好地會一會許之洐，因而不覺得路遠，也并不覺得天冷。

許之洐從前欠下的債，如今該一一清算了。

拾級而上，那曳地的擺在白玉石階上出好看的花來。

甘泉宮外重兵把守，被堅執銳，自攻城那夜起，便將殿門上了鎖，連只老鼠都跑不出去。

殿外看守的將士見了姜姒來，忙垂首執禮，恭恭敬敬道，“長公主。”

姜姒微微頷首，“開鎖。”

將士應了，很快開了鎖，恭謹將殿門推開。

殿冰涼，比殿外好不了多。而數日不見風塵的大殿，立時嗆起了一層薄土。

姜姒裊裊進了殿，后的婢子宮人亦是黑地跟了進來。

萬嬤嬤低聲命道，“公主畏冷，快生爐子。”

宮人忙應了，去生起了好幾日不曾使用過的爐子。

姜姒揚起頭，朝那龍榻走去。

那人，那曾經高高在上的宣德帝，曾經對儀容一不茍的宣德帝，此時只著了一件布滿漬的單薄里袍，其外裹著伯嬴的大氅。

重的鐵鏈拖在地上，一頭拴住了他的腳腕，一頭拴在了榻旁廊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