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唯一一次夢見裴君，他似乎溫笑著對說，“阿姎，謝謝你，把昭時留給了父親母親......”

姜姒含笑著小小的裴昭時，見他向天子與襄夫人磕了頭，又與許懷信彼此見了禮。還不到三歲，完全是個侯爺的樣子了。

姜姒心里高興，裴君時大概亦是如此。

裴昭時世的，永遠都不會說與旁人聽。他是裴君的孩子，此生便永遠都是。

起向他張開了雙臂，裴昭時已跑來撲進了的懷里，“母親！”

姜姒握住裴昭時的小手，有意退后幾步，把這團聚的時刻留給了許之洐父子。

許之洐子不適，又問了許懷信幾句功課，要他更加用功地跟著太子太傅讀書，許懷信便也聽話地應了。

姜姒便想，伏良人真是有些本事的。那麼頑劣的許懷信，在手里養了不過五個月，便也有了儲君的模樣。

許之洐又逗弄了幾下許秉德，許秉德在襁褓中揮舞著小手，嘻嘻沖著許之洐笑。

裴昭時仰起頭來著，低聲道，“母親，陛下看起來臉不太好。”

姜姒溫藹道，“陛下沒事，不必擔心。”

許之洐沒怎麼與沈襄濃說話，與許懷信和許秉德說完，便也打發他們走了。

殿門推開，又灌進些冷風進來。不過因爐子終日烈烈燃著，那寒風尚未穿過屏風，便被殿里的熱氣消解了去。

人一走，殿立時冷清下來，只余下了許之洐與姜姒母子三人。

他著姜姒與裴昭時的時候，眼底泛著溫，他朝裴昭時招了招手，“昭時，你來。”

裴昭時依言走到他邊，“陛下有什麼吩咐？”

許之洐微笑著他的小臉，他的小臉，除了那雙眼睛像的母親，其余每一，都與他十分相像啊！

那雙修長的手在那張小臉上挲著，半晌眸中竟沁出淚來，他輕聲說，“昭時，你我一聲‘父親’。”

裴昭時扭頭著他的母親，他的母親沒有說話，只是跪坐一旁含笑他。

他的母親沒有陪伴他長大，但在與母親為時不多的相之中，他知道母親從來不會迫他做什麼決定。

他想，他的母親必定還會要他聽從自己的心。

裴昭時回過頭來，再看向天子那雙眼睛時，眸中竟也潤起來，他聲聲問道，“陛下為什麼哭？”

許之洐溫和道，“昭時，我‘父親’。”

他的話里含了幾分請求。

裴昭時的眼淚嘩得一下流了下來，他紅著眼眶，“陛下，可昭時有父親，昭時的父親裴君。”

便見許之洐的眼淚登時決了堤，他發白的輕著，益發覺得子不適，心慌氣短，五臟燒灼。

他想要起，將將站起來，卻又險些摔倒在地。

姜姒忙扶住他，“陛下，你怎麼了？”

他捂著腹部，額間又生出虛汗來，“無事。”

“可要請醫來看？”

“不必了，臥一會兒便是。”

他一向是個剛強的人，輕易不肯示弱，不肯認輸。他與許鶴儀明爭暗奪了十幾年，從來不曾認過輸，也不曾說過一句話。

即便巫蠱之禍那一夜被帶進掖廷了重刑，他也依然沒有向許鶴儀服認罪。

如今亦不肯傳召醫。

他忘了一個帝王該有的戒備。

他這樣子的人，終究要毀在自己手上。

若是回想相識這幾年，他也只有在跟前低過頭。他低頭的時候，像個沒有長大的孩子。

他終究只是一個不懂的人罷。

但他手上沾滿了姜家人的，又怎麼配去談“”。

他是個殺人如麻的惡鬼羅剎，他不配談。

姜姒知道他不會召醫來，所以才問“可要請醫來看”。若知道他是個十分惜自己子的人，才不會多這一句。

恨不得許之洐即刻斃命。

***

到了午后，許之洐開始有些不適，他懨懨地靠在窗邊榻上，握住裴昭時的小手，“昭時，你陪我說說話吧。”

裴昭時與他不，素日并不常見，因而沒有什麼話要講。

但他又是個知禮有修養的小孩兒，此時只是與他的母親跪坐一旁，回道，“陛下想說什麼，昭時聽著。”

宣德元年十一月淡薄的日過鎏金花木窗斜斜地打進殿，也打在他有些發白的臉上。他一最簡單不過的暗紅袍子，長長地嘆著氣。

那麼暴戾堅的人，此時臥在榻上，卻有些難得的和。

許之洐不再為難裴昭時，只是像一個慈和的長輩一樣問道，“你平日在侯府都做些什麼？”

裴昭時笑答，“昭時會跟著師父讀書寫字，也會練武。祖父常帶昭時四去玩，祖母會做昭時最喜歡的飯菜。”

“你在侯府，過得好嗎？”

“陛下，昭時在侯府過得很好。”

“那你的祖父祖母更疼你一些，還是更疼清風、明月呢？”

裴昭時眉眼彎彎地著他，“祖父祖母待昭時與清風明月都是一樣的，但因昭時自小跟在祖父祖母邊，大概更祖父祖母偏一些。”

許之洐又欣又難過，明明眼底泛起了水，卻仍舊笑嘆，“裴家上下，都是好人。他們待你好，我便也放心了。”

見他臉不好，裴昭時便道，“陛下不必憂心昭時，陛下要保重龍。”

許之洐含笑點頭，拉著裴昭時的手遲遲不肯松開。

姜姒便道，“陛下累了，好好歇息吧。昭時進宮時間久了，該回家了。等過幾日，再接他進宮陪陛下說說話。”

許之洐倒也點了頭，總想著來日方長，要見裴昭時并不是一件難事。

裴昭時拜別了天子，姜姒給他戴好了錦帽，裹好了貂裘，牽著他的小手送出了殿。

周叔離正在廊下候著。

姜姒便道，“周侍中，馬車里的暖爐子還熱嗎？若已經涼了，辛苦您先去往爐子里添些銀炭。”

周叔離應了，先一步下了高高的石階。

見他走遠，姜姒蹲下來，掩了裴昭時的錦帽，那一圈茸茸的帽沿使他看起來可可。

姜姒抱住了裴昭時，在他耳邊，用只有裴昭時能聽見的話音說道，“昭時，母親與你說幾句話，你要死死記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