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他開始盜汗。

爐里的銀炭便添了許多，不似前幾日一般溫熱。

姜姒輕得為他拭汗，溫聲語問道，“陛下還好嗎？”

他微微點頭，“無事。”

姜姒便也不再問，待他歇夠了，侍奉他起了，又進了些許早膳，他便冒著雪去宣室殿上早朝去了。

辰時回來，還命人將從前留在朱雀殿的古籍和箱子都搬了過來。

“我沒有許你帶到永巷，你也許生氣。我只是想著你很快便能回來，便一直給你留著。”他取出了那支流寶珠簪托在手心，笑道，“我從前見你喜歡，卻一直不曾見你簪過。”

他拉起姜姒的手，在席子上落了座，“我來試一試。”

永寧三年九月大婚后，他也曾為對鏡畫眉。

姜姒由他擺弄。

想起在永巷的伯嬴，天氣好的時候，他會在院中燒好熱水，將這一頭青細細清洗，再輕輕干。才去永巷的時候，這一頭烏發枯發黃，是因了伯嬴悉心照顧，才將將養了過來。

這幾日，伯嬴在干什麼，他怎麼樣了，他還好嗎？

的思緒不在此，便也不曾到許之洐的笨手笨腳。

他并不會簪，反倒把一頭青全都搞得散開來。

他似做錯了事般怔著，手里的流寶珠簪便也幽幽得晃著。

姜姒側過臉去笑道，“阿姒來吧。”

從他掌心取回簪子，行云流水般挽了幾下，斜斜簪上，又將那一串東海珍珠順著發髻繞了幾道，最后垂至肩頭。

簪好了，也只是安靜地跪坐著，并未有什麼特別欣喜的模樣。

許之洐便想起這一年的五月，妝扮的十分麗，穿著芙蓉繡云紋的宮裝，髻上簪著長步搖，連面頰上的長疤都用脂掩住了，那時著口脂，當真是傾國之。

但他只是俯下來抬起的臉，冷冷地瞥著，“似個昌支一樣，打扮給誰看？”

那時眼里泛著水霧，慌忙拿出帕子去自己的臉，把臉上的脂抹得七八糟，重新出那道長疤來。因過于用力，使得臉頰留下一道一道的紅痕。

把上的胭脂了去，髻上的步搖也趕摘了下來，若不是他尚在前，恨不得連那件芙蓉的袍子也趕褪下去，并保證道，“臣妾不會再......”

那時刻意討好，他不該傷的心。

明知道離不開，又何必去傷的心。傷了的心，便也是傷了自己的心。

他輕嘆一聲，“阿姒，你多好看啊。”

姜姒抬眸看他時眼圈泛紅，“陛下喜歡，阿姒每日簪給陛下看。”

他將攬進懷中，下頜抵著尚且留著於痕的脖頸，好一會兒才喃喃道，“阿姒，我大概太高興了，竟有些難。”

姜姒不言。

但他想起曾與伯嬴日夜同，便瘋狂地向索取。

這半年來不曾過的，如今定要全都補上。

自然是寒玉簪水，輕紗碧煙的人。

被伯嬴照看得很好，的寒邪癥治愈了，上的疤也都沒有了，還像初見時一樣潔如玉。

這是他親手調教出來的姜姒，的每一寸他都十分悉，也都十分喜歡。

他不釋手，他寸寸挲。

這子，真是人間頂級的尤呀。

一次次的背叛不忠，他也決意不再與計較。

回來了，定是知道自己離不開他。

他有些難過，但歡喜卻了難過一頭，使他忽略了那份難過。

他有些不適，但他的沖也了不適一頭，使他不去在意上的不適。

他極力克制住縛的念頭，他不斷提醒自己，他的阿姒回來了，他要好好待，他要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好好待。

伯嬴的話曾刺進他的心里，如今也時常在耳畔回響，“所有不幸，皆是來自陛下。”

許之洐眸底泛紅，他常著那的姜姒神傷，有時候會問，“阿姒，你心里怪我罷？”

但只是淺笑著注視他，那雙極的桃花眸子如在隴西一樣清澈。但那清澈之外，卻也藏著一若若現的緒。

他不愿去看那樣的緒。

他察覺到不適，便小心哄，“阿姒，你若疼便告訴我，我會停下來。”

姜姒蹙眉，聲音亦是楚楚可憐，“陛下，阿姒很疼。”

他聞言便也停了下來。

他下定決心要待姜姒好。

他想，伯嬴能做到的，他自然也能做到。

伯嬴能護，他自然也能護。

他是乾朝最尊貴的天子，伯嬴怎能與他相提并論。

但姜姒就在他的龍榻之上，就在他的邊，這樣的尤，他怎能不要。

他往往不過是放休息片刻，便又欺上來。

甘泉宮里有湯泉，蒸氣裊裊，十分舒服。他索取夠了，便抱湯泉沐浴，其后又是新一番的索取。

或者就在湯泉之中，或者就在龍榻之上，書案也可，地上也罷，他恨不得將進骨子里去。

但他常發現姜姒會哭。

只是暗自垂淚，并不會哭出聲來。

他便問，“阿姒，你為何要哭？”

姜姒便答，“我只是很疼。”

的心很疼。

心里都是伯嬴，卻不得不在他面前強承又欠，因而的心很疼。

覺惡心。

下一回再下藥的時候，忍不住便加大了劑量。

只想許之洐死。

他死了，才會解。

他若不死，不是辱，便是要。無論辱還是要，都生不如死。

因而待他累了，乏了，便穿好長袍，淺笑說道，“阿姒給陛下點茶罷。”

許之洐應了，他的確覺得近日要比以往更加口干舌燥，就連五臟六腑也焦灼干。

照舊給他點茶，照舊將簪中的金剛石摻進茶湯之中。

他從來沒有信過，如今他信了。

那茶湯幾口便被他飲至見了底。

姜姒眸中含笑，著他一日不如一日的臉，溫溫說道，“阿姒愿侍奉主人一輩子。”

許之洐心中酸，“阿姒，不要再我主人。”

姜姒便好奇問他，“那阿姒該陛下什麼？”

許之洐挲著那過傷卻又傾國傾城的臉，“我阿洐，小時候，母親便這樣我。”

姜姒垂眸，他竟敢在面前提及自己的母親，可又想過的父親母親卻慘死在他的劍下？

微笑著，“阿姒不敢這樣，但若無人......”

忽地宛然笑著湊到他的耳邊，輕輕道，“阿洐。”

許之洐眸中一熱，他多久沒有見過這般俏靈的姜姒了，已有四年了。

上一回見這樣的姜姒，還是在建始十一年仲秋的隴西。

他想，他的阿姒終究是回來了。

過去了四年，經歷了樁樁件件的不堪，他的阿姒終究是回來了。

他從不會對這樣的阿姒設防。

因而當姜姒說，“陛下上發干，再飲一盞茶罷。”

他應了。

斟了一杯，他幾口便飲見了底。

宣德元年十一月初三，宣德帝微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