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許之洐已端坐中軍大帳，靜默不語。

他上未著鎧甲，只是一暗紅長袍略有凌，半窄的袖口垂下腰間。他的簪子束著散的發，臉上沾著跡和焦塵。在微暗的燭下，他的神晦暗不明。

此次夜半遇襲，損兵折將，就連大營都被人燒了不，他必定是憤然不已的，只是又在克制著自己的緒。

三位大將軍正黑著臉刀立在一側，這夜又是戎馬生涯中的奇恥大辱。

白芙竟也跪坐在許之洐旁，那方才披著狐白裘奔出營門的人又是誰？方才夜雖暗，但火通天，看著分明是白芙的樣子。此刻面平靜，垂著眸子沒有看過來，額上甚至還熱出一層細微的薄汗。看來，到中軍大帳已是許久了。

伯嬴將姜姒按至地上跪下，冷冰冰道，“難怪屢屢被襲，想不到細作竟一直在殿下邊。”

伯嬴果然拿當做了白蛇教安在三軍中的細。

姜姒愕然，“殿下，阿姒怎會做細作？”

三大將軍雷霆大怒，虎賁將軍已怫然拔刀，“殿下，我軍自境甘州，尚未建功，已屢屢被襲，損兵折將，實乃是末將平生奇恥大辱，必要軍法置！”

征西將軍亦是怒目如電，恨聲道，“殿下，既然伯將軍已將細捉拿歸案，不殺不足以泄我等心頭之恨！”

案后的人蹙額久久不說話，看起來忍自持。半晌，抖開了手中的竹簡。“阿姒，是你嗎？”

先前便有人稱見燕王殿下旁的婢子與行蹤詭異之人接，疑似暗通款曲，只不過沒有十足的證據，不好下什麼定論。

許之洐邊有兩位婢子，一人子單薄，但每日必要披著狐白裘。一人子稍顯月臾，卻從不披裹斗篷。今夜原本計劃戌時突襲昭武城，亥時一刻三軍尚未啟程，三軍大營便被襲。有人上報見那披狐白裘的人曾溜出大營，又有人在那白蛇叛軍上截獲一段竹簡，上面寫著今夜乾朝大軍的作戰計劃，因而便指認姜姒。

許之洐原不信姜姒會做細，只是如今證據確鑿。那日在宕水鎮城門，他亦是見過姜姒與白蛇教的人混在一起。他遇刺后，白蛇教的人還將姜姒拉上了馬車，看樣子頗有。

朝廷軍務，豈能兒戲。

他冷肅的眸子從上掠過時，眉眼之間一片冰涼。

“不是！”的淚在眼眶里打轉，倔強地不肯落下來。“殿下，阿姒絕不是細作！”

他已將手中的竹簡沖砸來，“那這又是什麼！”

姜姒被打中了額頭，疼得低呼一聲，趕去撿起地上的竹簡。

那竹簡長短不一，字跡也深淺不同。原本是用來傳遞消息的普通竹片，顯然是被人訂到了一起，刻意穿了竹簡的樣子。再去看那竹簡上寫的字，才真真兒地目驚心。

大約有四五列字。

“八月十四，戌時。”

“八月二十日，丑時。”

“八月二十七日，子時。”

“九月十一日，戌時。”

每一次都是大軍遇襲的時辰，但那字跡卻是姜姒的無疑。

“這不是阿姒所寫，殿下明察！”

伯嬴斥道，“每一次泄的消息，穿狐白裘的婢子，你的字跡，所有的證據都指向了你，竟還敢狡辯嗎？”

“今夜的計劃，我只說與了你一人聽。”許之洐闔上了眸子，無力地往榻上靠去。

他不信。

姜姒垂下雙目，難掩面上的哀傷。

中秋那夜在隴西大營，姜姒曾問起他，“殿下心里......相信我嗎？”

他說，“自然。”

便又追問下去，“若有一天，我仍然遇到說不清楚的事，殿下會相信我嗎？”

那時他溫和地看著，輕輕去挲的臉，仍是準定地答，“信你。”

“哪怕證據確鑿，殿下也信我嗎？”

“信你。”

他說信，他確定無疑。

可如今他又不信。

他又怎麼會再信？曾經背叛過他好幾次，第一次便把他要宮變的消息告訴了許鶴儀，致使他反過來中了許鶴儀引蛇出的計。第二次假意與人起了爭執，將城樓上的許之洐騙下來，又利用白蛇教手里的刀去刺殺許之洐。

姜姒淚，他心里還是不信的吧，榻上所言，又怎能當真呀。

若不是真的信了他所言，若不是真的把心都付給他，此時便也不會如此難過罷。的一顆心支離破碎，喃喃道，“殿下還是不信我。”

可是竹簡上的信不是所寫，戌時的作戰計劃，穿斗篷的婢子，姜姒心里倏然一跳，隨即腦中轟然一聲響。

今夜的行計劃也并非只有一人知道，那個不斷問探聽今夜行的人，是白芙。

那個穿著狐白裘故意將引去營門的人，也是白芙。

白芙與白蛇教暗通款曲，然后栽贓了自己。

姜姒難以置信地向白芙，靜靜坐在許之洐一側，此時眼鋒亦朝姜姒掃來，那雙素日里全是風的眸子睫輕，說出來的話竟似一把鋒利的刀一樣，刀刀往姜姒心尖上割。

“奴婢還記得在茲舞坊外，妹妹和不明不白的人說話呢！”

“往日我疼惜妹妹，總在妹妹最危急的時候搭救。不想妹妹竟吃里外，與那白蛇教私下勾結。”

那日舞坊外的話還聲聲在耳。“終究是你對不起我在先，我要的，你總會知道的。但若到了那一天，不管是何事，你盡管著便是！”

白芙提起了茲舞坊，便是提醒，這就是白芙要償還的——替背上通敵的死罪。

可是白芙為何要通敵？對許之洐恨不得豁出去命，竟也會背叛他嗎？

姜姒不懂。

從前呀，白芙寧愿自己委在趙世奕下，也要將推開；從前呀，將發著高熱的姜姒護在懷里，為遮風擋雨，在宣漢大堤跳進洪水里救；從前呀，白芙為瞞婚嫁的消息，被打得半死。

相護，數次相救。待這樣好的人，有朝一日也會將推出去麼？

人真是復雜。

說，不管是何事，你盡管著便是。原本只是栽贓給便可，仍是做足了全套的戲。

姜姒深吸了一口氣，駭然之后已是死水一般平靜，不敢置信地笑著了一聲，“我的好姐姐！”

白芙側過頭去，溫聲嘆道，“殿下，妹妹必有不得已的苦衷。”

大將軍已怫然上前，跪在案前抱拳道，“如今證據確鑿，請殿下軍法置，給三軍一個代！”

其余幾位將軍亦跪地附議，“請殿下軍法置，給三軍一個代！”

姜姒閉上眸子，潸然淚下，今夜是必死了。

卻聽許之洐道，“幾位將軍，這原是我的私奴，既犯了錯，便由我這做主人的來置。”

虎賁將軍呲牙切齒，“殿下，私奴犯了軍法，難道就不應軍法置嗎？末將不服！”

征西將軍亦是揚起聲來，“我等損兵折將，遭此奇恥大辱，不殺不足以平軍心。”

許之洐無力地靠在榻上，似有千般緒就要發，卻又突然凝滯，他面蒼白翳，亦是閉上了眸子，不說什麼話。

三位將軍步步，“殿下若下不了手，便由我等，保證手起刀落，不吃太多苦頭便是。”

“請殿下速速定奪！軍前祭旗！”

此時追剿白蛇教余眾歸營的趙世奕早在帳外候了許久，聞聲進大帳，“殿下，三位將軍，末將有個折中的主意，不知是否妥當。”

趙世奕原本作戰經驗富，平叛甘州一行立下不軍功，因而很快就爬了上來。他自被許之洐救下后，便姓埋名，做傅照。傅照，也即復趙，復趙家之意。到如今也以傅照的名頭當上了騎都尉。

許之洐這才睜開眸子，“傅將軍說來聽聽。”

趙世奕洋洋自得道，“幾位將軍既認定這婢子是細，但這婢子又是殿下私奴，怕殿下為難，末將自請出戰，率五千兵馬奔襲昭武，末將自認并非難事。若能拿下昭武，攻下高臺、駱駝城，既可平三位將軍的心頭之恨，又能為殿下分憂。豈不是一舉兩得？”

趙世奕心里是不得殺姜姒而后快，此時竟愿為出頭，必是有其他打算。許之洐瞇起眸子審視著他，神不定。

果然又見趙世奕道，“只是，有一個條件。”

那大將軍臉暫且緩和了下來，問道，“什麼條件？”

“末將若得勝歸來，還得請殿下割，拿這婢子犒軍，賞賜給兄弟們玩玩，不需太久，一夜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