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章 餘燼之三

“我, 終于找到你了……”

風中傳來呢喃的聲。

“原來，你不在天空也不在地底，你不在那些我們未曾踏足的遠方, 你, 就在這裏, 在聖山的上空。我知道你凝視著這裏——你凝視著他。”

仰頭朝著太，目略有偏移, 這是有意為之。有時候，日太過明亮，你用餘才能看見那些藏在明之下的廓。

“我知道只要你想, 你就能聽懂我們的語言。人類的流也不過是力量遙相的一種方式。”

“我明白你耐心有限。所以我不是要和你談論神殿, 談論未來。我知道我們的世界對你而言太過單薄, 而你看了這麽久, 也一定明白人們總是虛僞、自利、滿口謊言。”

“我想說的是，也許你有興趣和我聊一些關于他的事。我在這裏和他朝夕相，已經十年。我想我能夠自稱是一個了解他的人了。關于他, 你有什麽想要和我說的嗎？”

沉默持續了很久，忽然，的目一震, 雙眼陡然閉，像是在追逐什麽。與此同時還拿起筆, 在隨攜帶的紙板上寫寫畫畫——落下的都是一些混的線條。

再開口時，的聲音變得虛弱許多：“抱歉, 閣下——我先這樣稱呼你。我想, 你用來表達的語言, 還需要再進行降格……我知道這會損失諸多語義, 但是, 我只能聽懂那樣的表述。”

又是漫長的沉默，終于，的神出現一明悟，筆下的圖案變一些似有規律的圖形。

“我聽到了，閣下。你似乎是說：關于他，你沒什麽好說的。——可是既然如此，你為什麽又一直停留在這裏呢？”

“……閣下？你還在嗎？”

“你是說，你不明白？是不明白他為何要來到此嗎？”

“噢……不是這個。你不明白的是，為什麽每一次的人生都大同小異，他卻還是要一次一次來到世上，是嗎？”

“我想那是因為他還沒有找到最初降臨時想要得到的答案。而作為人的一生實在太短暫了，只能用不斷的新生將其延續，僅此而已。”

“閣下，你們的存在是永恒。所以，不論他回多次，對你們而言，都只是……一眨眼的吧。既然并不漫長，也并不痛苦，那就不妨繼續這場興之所至的小游戲，直到最後，不是嗎？”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覺出了問題，你的緒好像有些不滿……但我沒有任何冒犯你的意思，只是說出我的想法。哦——原來這種緒不是針對我。”

“你想知道他在找的到底是一個怎樣的答案？”微笑著，“閣下，為什麽不自己問問他呢？為什麽不像他一樣也來到這裏？”

“啊……你果然是因為不屑于這樣做。要把無形的封存一遲緩有限的軀殼，把察萬的無限視野變兩只玻璃珠一樣大的眼睛所看到的容，把無垠的智慧給人心中狹隘的偏見來主宰，換是我，似乎也不願意這樣做。”

紙面上逐漸出現高度概括的符號，像是文字的雛形。

“但是，閣下，不論如何，他已經做出他的選擇。”

“好了，好了，我真的會到你對于他的這一舉的不解和不滿了——你覺得應該殺了他，讓他回到原本的地方？我得提醒你，這可能違背了他的初衷。嗯？你說你不在意？抱歉抱歉，我真是不太懂得你們之間的關系了。”

書寫愈發嫻。

“閣下，我想你只需要來到我們之間，就可以用我們的方式與他平等地流。那或許能解答你心中的疑問。”

“他在我們的世界停留了很久，可見，這裏的生活也并不枯燥，對不對？”

“就當做一次旅行，怎麽樣？也許，你還能得到屬于自己的那個答案。”

良久，閉眼傾聽的祭司無奈地笑嘆了一聲：“好吧，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但是，期待與你的下一次流。”

紙頁被投向火中，燒灰燼。

最慢被火舌席卷的最下方，清晰準確的人類文字組兩行簡單的句子。

“我不尋找答案。”

“我只等待結局。”

祭司轉離去，走神殿日下熠熠生輝的回廊中。

雖然并未達話語中的目的，但的神看起來開心愉快。

“卡莎？”殿堂裏，年人的嗓音響起，“今天很開心？”

“是啊，小主人。”說，“今天過得怎麽樣？”

“和昨天一樣。”被稱作小主人的人說，“今天新學會了一門語言。”

“嗯……這樣很好，語言是很重要的。”的笑容中著一狡黠：“如果有某種存在嘗試使用我們的語言，那麽，它也就必須學著用我們的方式思考。我們已經把它拉語境之中。”

小主人眨眨眼睛：“不懂。”

“世人總是不懂裝懂，而你卻喜歡反其道而行。小主人，有時候你真的很難相。”笑道。

小主人忽然向穹頂的彩繪花紋。

“怎麽了？”

“剛剛像是有東西在看我……”

“你害怕？”

“不，是錯覺吧。”小主人收回目，微微笑。

郁飛塵驀然睜開眼睛。

房間裏寂靜無聲，凝神才能聽見那道似有似無的呼吸起伏。

撥開淩的長發，他看見神明沉靜的容，注視著。

這種事他做過很多次，很多時候安菲睡了，而他會一直醒著。他不知道自己在等什麽。

答案？不。

那麽，這就是你想要的結局了嗎？

神恢複自己的意識是過了很久之後的事了。

祂睜開眼睛，靜靜看著華彩斑斕的穹頂。

這地方沒有時間的刻度，無從得知究竟度過了多久。連不久前的記憶都有些模糊，甚至想不起自己最後是昏過去還是睡過去。

……只覺得不適。

祂看向自己。

皮上全是痕跡。想必一下更會有所知。

白綢被面上有幾顯眼的跡，祂的目落在最近的一，認真回想了一會兒這種東西的由來。

此前的記憶一點點浮出水面，那很混，并不是一些讓人想回憶的容。

哦，是自己咬破了郁飛塵的肩膀，也可能是手臂，他應得的。另一種可能是心髒的三道刀口。印象裏，那個人并沒有對傷口進行任何置。

當然，對于自己上這些痕跡，那個人也并未進行任何理。

——不是很能修複？

綢緞上澤流，祂的手指在其下稍微了一，似是要探向郁飛塵的膛。

未及作，先對上了郁飛塵的目。

神明表平淡，支起來，披上外袍，緩緩下床。

地面上鋪著厚重的羔羊絨毯，踩上去的覺并不冰涼。但是站起來仍然不是件容易的事——全的關節都不怎麽聽使喚。

看著神離開床站起來，郁飛塵的目瞬間變冷。

但看這人的神態并不是要出逃的樣子，鎖鏈也就未限制祂的移。

——這位神明再怎麽自以為是，狂妄傲慢，也不至于會這樣在他注視之下堂而皇之地打破錮走出去，祂做不到。這裏完全隔絕了外面的一切，任何變都會被他察覺。

然後郁飛塵就看著神走到了殿堂的邊緣，那裏居然有一道拱形的門戶。

目愈發沉郁，他跟上去了。

然後就看見祂出手，手指搭在黃銅把手上，輕輕擰。

門就那樣打開了。

郁飛塵剎那間理智盡失，狂暴的本源力量劍拔弩張，裝飾架上的花瓶倒了兩個，掉在地上嘩啦一聲碎了。

神明側過來，蹙眉看了一眼發生了什麽。

“……”

對後發生的事置之不理，祂繼續著自己的作——從那道拱門裏走了出去。

郁飛塵的目如影隨形。

門後并不是代表外界的虛空，而是一道與這座殿堂風格一致的回廊。回廊外漆黑一片，所有東西仍然由他的力量構，一切也都在封閉之中。

本源鎮靜了許。

立柱與廊頂上遍布相輝映的浮雕，比起它來，暮日神殿顯得格外質樸。

神明將手指虛虛搭在右側扶手之上，沿回廊向前走去，看祂的姿態，好像對這裏的結構心知肚明。

路不長，一個轉彎後，水汽撲面而來，前方出現一個帶溫泉的花園。不大不小的泉池用象牙白的晶石圍起來，四面種植著繁茂的奇花異草。

——這地方也是他在構建這裏時下意識完的？

郁飛塵晴不定地看著神從容步溫泉池的背影。

池面上白霧蒸騰，人影綽綽，有些看不清了——郁飛塵不能允許這種事發生，他自然也走了過去。

池水沒過膝彎的時候，神的作就停下了。

有些猶豫的作被郁飛塵看得清楚。

水裏浮力增加，以祂現在的狀況未必能夠站穩。

水波微拂，猶豫幾秒後，神明繼續往深走去。

水聲在祂後響起，下一秒手腕就被人攥住，向下拽去——

“！！”

漂浮的白袍如花瓣一樣在水面綻開神明整個人被拽前方的深水之中，帶有硫磺氣味的熱泉徹底將祂淹沒，窒息瞬間襲來——祂自然是下意識屏住呼吸向外掙紮，水的力下世界一片轟然寂靜。

十幾秒後郁飛塵才抱著祂浮出水面，靠在另一邊的石壁上。

沒池水的一瞬間溫度變化過于劇烈，霧一樣的煙緋在神明皮上蔓延開來——祂劇烈深呼吸了數下才勉強適應這種變化。

即使有所適應，水溫也有些過度灼燙，霧氣彌漫，無孔不的熱侵蝕著戒備森嚴的理智。

郁飛塵在水裏從背後箍著神的，手指穿過在水中漂浮的金發，一點點洗去著那上面沾著的跡。

顯然，神想清理一下自己的，于是一個人一言不發走來了這裏。

行如此不便，祂也沒有流出一點求助之意。

“你想做什麽可以說。”郁飛塵說。

神明未予回答。

從本源力量的森寒氣息來看，這個人的神又瀕臨危險邊緣。

完全不知道哪裏又了他的神經。

而且，他自己的心難道就很愉快？

“如果你複原了我的狀態，我也不必來這裏。”

“那你是想一直待在床上？”

“……”

神閉上眼不理睬他了。

一時間只有水流聲。

溫泉池的中央是一個傾斜的水瓶狀石像，水自瓶口源源不斷流下，象征著此是神明的賜予。

永晝已經為無源之水。

神國已經失去主人。

鎖鏈收。

神明被迫仰起頭來。

不悅的目未經掩飾，被郁飛塵盡收眼底。

郁飛塵：“你還能想這些？”

扣著神明的腰，郁飛塵咬著祂的耳垂一路吮咬了下去。

蝶翅般的匿跡在水中。

回來的路神明沒有自己走回去。郁飛塵橫抱著祂放回床中央。

祂起先是看著天花板，後來緩緩闔上眼睛。倦意無邊無際，水般籠罩著和意識，只有跟隨它，任睡眠把自己卷不存在的夢境中。

只有這樣。

在這裏，難道還能做什麽？

反正誰都不能殺死誰。

今天、明天、可預見的未來裏，都會這樣在命運的歧途裏循環往複。

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

空靈的黑暗裏漸漸有了有風和日的覺，它們在和中帶有清冽。像極了一個清晨。

“今天……”

神聽見一道像極了自己的聲音。但祂分不清那會是多久之前的自己，會是多個回中的自己。

“今天，要先去聖朗斯鐘樓，它有一個落後的慶典……”

“下午是斐汀先生的田野音樂會，就是之前在街上遞給我邀請函的那位先生……”

“晚上的時候有一個約會，他們想和我談談關于聖城周圍的幾個國家的事，大祭司說我可以自己做決定。”

“嗯……然後……”那個自己仿佛是松了一口氣，說，“就沒有別的事要做啦。”

然後對面響起另一道聲音——祂當然知道那是誰的聲音。他的嗓音不重，漫不經心地，是一個問句。

“那我呢？”

萬籟俱寂，祂仿佛在無聲聽見驚雷聲響。

“嗯？”

然後祂聽見自己笑了起來。

“還用問嗎？這都是我們一起要做的事。因為你是我的。”

日照在上略帶溫暖，似乎已經很久沒有過這樣的會。

然後呢？

還說了什麽？

風裏傳來幽幽的一聲嘆氣。

“其實我也……沒有那麽想去做這些……”

“所以你，更要和我一去啦……”

眼睫微，然後寂然睜開。一雙悵惘的綠瞳。

祂聽見郁飛塵規律的呼吸聲。

神支起，借燭看向郁飛塵的面孔。

終于睡著了嗎……？

迷霧之都的一切，還有來到這裏後的那些事，又有哪一件不會消耗人的心神呢？

夢中的話語還在耳畔回。

——“那我呢？”

……那你呢？

祂出手——像是想落在郁飛塵的發間，最終卻只是抖著在上方虛虛描過他的廓，最後搭在心髒。

燭火搖，祂的眼睛——那些平靜或空白的神如同高山落的積雪那樣層層崩解。

祂直到此時才明白，夢中的自己，并未懂得那個問句到底要問什麽。

可是知道了，你就會回答了嗎？

用了多久，你才終于領悟了他在久遠之前就想問你的容？

又要再過多久，你才會知道你自己的答案？

又或者，你永遠、永遠都無法回答。

安菲低下頭，長發落，肩膀起伏抖。

燭火把廓投在幻夢般的彩玻璃花窗上，一個似哭的側影。

最後他伏下去，失神般枕于那個人的膛。

夜如此緘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