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盡的夜幕之中，整個迷霧之都化為灰燼，下落，消失。

那一霎，永夜與永晝中的所有生靈都若有所覺，擡頭向天空，仿佛可以看見，有什麽東西永遠地逝去了。

如同一個時代的落幕。

而虛無的深淵，還在向外延展——

它的核心，也依舊是如此死寂。

“夠了嗎。”

祂垂著頭，帶的淩發下，一雙空冷徹的眼睛。

沒有回答。

像死一樣寂靜，也像死一樣瘋狂。

手指猛地收，往前掙，鎖鏈嘩啦作響。祂擡起頭，眼底一片猩紅。

“我問你，夠了嗎！”

郁飛塵垂眸看著仿佛剛剛從緒的空白中緩過來的神明。

活著的。

而且，比從前高高在上的時候更像活著。

湮滅的進程稍稍放緩。

郁飛塵出手，冰冷的指腹過神明同樣冰冷的側頰。

神明劇烈地息著，祂虛弱至極的生機又被方才的質問消耗去一些。

沒關系。

銀的力量如蛇一般游走，行走過每一管，每一細微的纖維，用自己的一部分填新生的創痕之中，將它們緩緩修複。

那是一種極其骨悚然的，讓人遍生寒。

可是神明像是完全察覺不到這些。

手指死死攥著帶刺的鎖鏈，鮮和疼痛才能帶來清醒，模糊不清的視野裏祂看郁飛塵的面孔，空的恐懼再度浮上心頭，就像看見世界湮滅的那一刻——

“我已經……”祂的聲音冰冷沙啞得不像話，“把所有能給的……都給你了。”

郁飛塵平靜說：“我不要。”

“不要，就可以毀掉嗎？”軀在過于極端的緒中生理地抖，誰都聽得出那聲音是強作冷靜。

郁飛塵低頭，傾向前，抵著祂的額頭，手指拂過祂跳著的、脆弱的頸脈，又恍若著迷一般祂的心跳。

活著的。

從未像這樣活著的神明。

他那些象征祂還活著的一切，如同把玩的。連汩汩鮮都賞心悅目。

而被困鎖的神明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抖中環視四圍的虛無。

祂驀地想起離開故鄉時的誓言——

“我會去黑夜裏收回落的所有力量。”

“我會讓已死的世界再度複活。”

昔日流溢彩的綠瞳裏空茫一片。

整個世界的力量是一個圓。力量在其間循環往複。

破碎的世界永無安寧之日，裂出現的第一天起，就要日複一日走向滅亡。只有當分離的它們再度重聚為一，完的結構才會重現，世間回到最初、最恒久的穩定。

那是祂唯一的信念。祂走過鮮淋漓荊棘叢生的道路時唯一的念想。

千萬個紀元，祂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那一天。

可是現在，有一部分力量，永遠湮滅了。

即使再得到永夜和永晝所有力量，把它們拼起來，也注定缺失了一塊。然後，不完的世界再度破碎，分離。

它永遠無法複生了。

永遠，永遠。

湮滅的漣漪停下了。但是已經沒有區別。

那個空，大一些或是小一些，都是破碎的引線，沒有區別。中途停下和直接湮滅整個永夜整個永晝也沒有任何區別。

鎖鏈響，膛劇烈起伏，神明蒼白的手指死死抓住郁飛塵的領，流下來。

“你知不知道——”祂嘶啞道，“你都做了什麽！”

郁飛塵的目看回神明的眼睛。

他當然知道神的心願。

“不好嗎。”他忽然說。

緩緩地，他笑說：“再也不用想他們了，不好嗎？”

“不……你……”

“冕下，難道你從來不知道一件事。”郁飛塵說，“我從沒有一秒過你的世界和你的子民。”

神明的抖著想要向後逃去，祂緩慢地搖著頭，看向郁飛塵的目，像看一個從不認識的怪。

可祂已無可去。

正如祂已一無所有。

也如這個世界已墮沉淪的末日。

最終，神明看著郁飛塵。

一字一句，祂說：“我會殺了你。”

郁飛塵一抻開祂的手指。

本源力量化出一柄漆黑鋒利的匕首。他把它的柄放進神明手中，再合攏那些手指，好讓祂牢牢握這把匕首。

“那就報仇，”郁飛塵的話語響在祂耳畔，如同惡魔的低喃，“就現在。”

上的鎖鏈也松落。

心的黑暗終將如水淹沒所有人。

命運的終點是萬丈深淵。

祂支起搖搖墜的。可祂的視野已是無邊翳。

一生的所有片段好像都在祂腦海裏閃回，可是什麽都抓不住，什麽都留不下。

著四周的無邊黑暗，祂覺得似曾相識。

原來這麽多年過去，又回到了世界邊緣的那片斷崖上。

祂拿起了匕首。

沉悶地，一聲利完全沒的聲音。

再拔出。漆黑的鋒刃上沾滿鮮。祂刺進去的地方是那個人的膛。

祂好像在笑，可是口發出的是似泣似哽的、哭一般的氣聲。

手指還在抖，可是手腕已經擡起，鮮濺出來，又一下。

淚跡般的鮮從祂的眼眶下，掩蓋了那枚鮮紅的眼底淚痣。

祂閉上眼，整個人都在劇烈抖。

再一下。

利刺破的從刀傳到刀柄，從刀柄傳到手掌最後遍及全，那麽清晰。

手指力松開，匕首當啷落地。說不出完整的話，好像也忘了該怎麽呼吸。

終于失去一切力氣的向前倒下，黑暗中，祂死死抱住郁飛塵的，哽咽著伏下去。

“我好……恨你……”

郁飛塵直到聽到這句話才緩緩回神。

一，二，三。

意識好像還殘留在這個人捅向自己心口的三刀上。

那麽痛苦，那麽瘋狂的三下。

每一下都像用盡了全力。

可每一下都好像不在對的地方。

心髒在跳，它跳得那麽快，讓人覺得陌生。

“別哭了……”他收攏手臂，把神明搖搖墜的抱自己懷中，讓祂的手指能到自己心髒流出的，聲音是從未有過的溫，“看，給過你機會了。”

可是神明沒有哭。

祂只是睜著眼睛，沒有任何表，任他抱著，仿佛失去靈魂的偶人。

可他卻覺得，神明從未像現在這樣真實。

郁飛塵吻了吻祂眼下的鮮。

和幻想中一樣味。

于是郁飛塵起。

華的白袍如凋零的花瓣從他懷中垂落而下，他就這樣抱著污的、末路的神明轉離去，走餘燼飄飛的長夜。

那白袍掩蓋下的手腕上，還纏繞著細般的鎖鏈。

這裏曾是迷霧的疆土，如今一切往事已經如灰燼消散。

留下的，只有一座永恒的囚籠。

作者有話說：

一鍵查詢……算了……沒得查了

安菲閃回的斷崖是208章開頭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