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3章 暴君
痛苦的種子已經埋下, 終有一日,它會在你心裏生發芽。
這是誰說過的話?
是鬼牌一,郁飛塵想起來了。
不久前他曾經走進鬼牌一的玻璃瓶裏。那裏儲存著鬼牌的實驗品們經過的所有折磨和痛苦, 他把它們全部會。
後來, 他又來到聖山的道路上。一路上, 被神拋下的子民每一個碎片都宣洩著仇恨,他要上山去, 因此將這些意志全部承。
再後來,鎖鏈天平的領域裏,他必須掌控這裏所有力量——這也是安菲有意要他做到的事。本源相連的片刻, 一切針對神明的癲狂的緒盡數灌他的靈魂。
然後, 他再將它們消化。
于是千萬人都曾在他心中慟哭號, 那種瘋狂持續了數萬個紀元, 餘音直至今日仍然撕心裂肺。
夠了嗎?
明白了嗎?
——這些,足夠讓一個人明白,何為痛苦, 何為仇恨了嗎?
懷抱終于松開了,安菲震怖地往回看去。
他看見郁飛塵站在自己後一步遠的地方。眼中帶笑,毫不掩飾濃重的惡意。
目緩緩移到對面, 一座傾下來的巨大的人影。黑袍之下一片虛空,幽晦的暗湧起回, 細般的黑管連接著無垠的空間裏所有殘骸,一個系遍及整個世界的恐怖巨。
它們都在注視著他——一模一樣的注視。他不得彈。
前一分鐘他還在說, 自己的騎士將是完的神明。此刻卻發現與自己對話的整個世界的影, 即是後那個人的化。一路以來他的表現如此完符合期許, 平靜縝的外表下卻醞釀著不為人知的異變。
好冷。
空氣漸漸變得郁粘稠。安菲掙了掙, 卻沒有任何結果。他看著郁飛塵的眼睛, 那裏好像什麽都沒有。
彌漫在混沌幽寒的空間之中,誕生于永恒的仇恨之下的,是濃重的、暴烈的、侵略與毀滅的,它幾乎已經化作實,將他籠罩其。
而安菲,不認識這樣的郁飛塵。
——他說,他明白。
“你明白?”安菲喃喃道,“不是的。小郁,醒醒。”
郁飛塵的眼珠直勾勾看著他,緩緩地,眼中浮現令人骨悚然的笑意,他重複了安菲的措辭:“……醒?”
“安菲,我醒著。”
“聽我說,小郁!”軀殼已經太過虛弱,安菲在說話的間隙艱難地呼吸著,“你只是被它們……污染了。你要摒棄它們的影響。聽我說——不要再和它們有接。”
看著安菲的面孔,郁飛塵原本因帶笑而微彎的雙眼緩緩消失了弧度,眼簾微微向下闔起,影掩蓋了殷紅的,一個看起來黯然的表——如果世上真有人相信他也會有真實的的話。
“你是說……我覺得痛苦,”郁飛塵一字一句緩緩說,“是到了他們的影響?”
尾音消失在死寂的虛空裏,像一聲歷經萬古終于發出的嘆息。
唯一的芒也消失了,影彌漫開來,濃墨霎時間席卷整個空間。
-
迷霧之都,永恒祭壇。
衆人無一不注視著最中央的鎖鏈天平。
距離永晝主神和祂的那位……那位騎士——姑且這麽稱呼——進鎖鏈天平部的領域,已經過去了不短的時間。
不難想到,主神進其中,大概是要去尋找駕馭“裁決”權柄的方法,但直至現在,這座鎖鏈天平的氣息依舊森可怖,不到毫永晝主神特有的那種聖潔、明和溫暖的氣質。
甚至恰恰相反,其部有不祥的變化正在浮現,沒來由地讓人心生恐懼,想逃離此。而這種該死的覺細品居然并不陌生,他們已經見識過幾次了,從那個名郁飛塵的人上。
他們的本源在抖,毫無疑問它們此刻比他們自己更加害怕。
……因為那就是祂。一切力量的主。
萬背後永恒沉睡的君王,似乎再一次睜開了祂的眼睛。
只是,這不是什麽平靜的注視或觀察,而是醞釀著極為恐怖的風暴!
祭壇下的蔽,一個穿著黑西裝,戴眼鏡,面容嚴謹的青年從懷中掏出一枚巧的球狀儀,那東西由輝冰石打造而,裏湧著各彩,而在它的核心,一團濃黑無序的芒正在蔓延生長,其結構和擴張的方式難以言表,僅僅是看進眼裏就會被震懾。
人群中零零散散分布著不與他模樣氣質相仿,像是從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人。此刻,所有這些人都做出同樣的作,拿出自己的那枚輝冰石儀,眼珠一不觀察著它的部。
在他們彼此鏈接的神的海洋裏,平直機械的敘述聲響起。
“【暴君】本源正在蘇醒……【暴君】本源正在蘇醒……重複……”
天幕是一片漆黑。
——安菲察覺得到虛空中的變化。
力量的蔓延飽含惡意,危險的直覺愈發強烈。事居然發展到如今這個地步。
郁飛塵說他醒著,他明白。那不可能。
“我說過了,不要再接這裏的力量!”安菲說,“如果不是被影響,你怎麽會變這個樣子?”
安菲的心髒是一個灰敗的空。能支撐這的除了殘存的意志已經別無他。每說出一句話,他上的生機就要流逝一分。
生命是一支明滅中搖搖墜的蠟燭。過往郁飛塵總是想為它隔絕風的流,讓那點芒存留得更久。現在他發覺自己竟饒有興趣欣賞著火焰在掙紮中忽明忽滅,劇烈消耗著僅存的養料,釋放出最後的明。
而他比此前任何一時、任何一刻都清楚地明白——這就是那位自稱為安菲的神明,為自己步步鋪墊,長久籌謀,心布設的死亡之路。
而所謂“安菲”,只是芒在他面前折而的幻影。
神說,你可以用第一次相遇的名字來稱呼我。
于是,每個人心中都有獨獨被自己定義的神明。
神無所不能。
神知道,你期看到祂是何種模樣。
于是那個人來到你面前了,那是真的,只是不是全部。
“告訴我,”郁飛塵說,“你為什麽會這樣覺得?”
“因為我明白,所以你不會明白,難道你還不懂嗎?”那個人擡起仿佛終年被霧氣浸染的綠眼睛,反問著他,目凄切。“你是力量化,你是完的造,是未來的神明。你不會痛苦!你不會仇恨!因為那種東西本就不存在于你的靈魂之中!”
“我是力量化。”郁飛塵淡淡重複了他的回答,“所有人都知道力量就是混,你讓一個力量的化去接管你的世界?”
“一路上,你已經證明了你能做到,不是嗎?沒有什麽‘你的’‘我的’。我們同為這世界的一部分。”那個人神認真,回答說。“所以,只要你想,你就能夠摒棄它們施加在你上的仇恨,小郁。那本就是不屬于你的東西,你終其一生都不會被它支配。”
安菲出手,想要到郁飛塵的實,卻發現郁飛塵的神并沒因為他方才的話産生哪怕一一毫的改變。甚至,話語中冰冷的嘲諷之意撲面而來。
“我不會恨?”郁飛塵說,“那我應該也不會了。主神冕下,你就放心讓我去統治你心的子民?”
郁飛塵往前走了一步。與此同時,那巨大的黑影在安菲的頭頂下一寸。
他們相距僅有咫尺之遙。
郁飛塵的聲音幽深晦暗。
——“這樣說,你是在騙我,還是在騙自己?”
安菲想後退一步,可他已退無可退。直視著郁飛塵的眼睛,他輕輕了口氣,在原地站定。
于是郁飛塵知道,神明在重新審視著一切——因為事竟然偏離了既定的軌道。
安菲的氣質改變了。
你能看清他上一切變化,你就那樣看著他生生下令人驚心的虛弱,喚起冷靜的意志,意志重新統治了搖搖墜的軀殼,使他看起來尚有餘裕應對劇烈的變。
祂上緩緩褪去了年時的驕矜,也消失了一貫以來的安靜和溫。
也許是因為對于現在的郁飛塵,這一切都失去了作用。
郁飛塵就那樣看著那些屬于“安菲”的特質消散在虛空中。在他面前出現的,是一位冷漠的君主。
他應該覺得痛苦。但他笑了出來。
“不裝了。冕下。”他說。
霧氣散去,琉璃般的綠瞳清晰映出郁飛塵的倒影。神明的眼睛如此麗,可只有最悉祂的人知道,深藏在其下的,是永不見底的冰封汪洋。
這才是真實的神明,萬背後獨斷專行的暴君。
并不殘酷恣睢,也不橫征暴斂,但祂要一切都要在自己掌控之中。
祂可以做任何事,可以放下神明的高貴與威嚴,去流昔日的天真,表達幽微脆弱的。這一切只為了做到一件事:祂宏偉的計劃之下,所有事都會按照既定的軌道發生。
譬如,神明自己將為淨化“裁決”的權柄而死去。
譬如,祂選定的繼承人會心甘願接過神明的整個國度,完祂未完的心願。
祂確信一切都會順理章發生。因為祂那位本不打算信仰任何人的信徒——將永遠葆有對自己的忠誠。
你對此早有預。但你還是按照他的期,跟隨他的指引,踏上這條不能回頭的道路。當祂走下高臺,上演一場心設計的戲劇。你也心照不宣參與其中。
因為你以為祂至對你尚存一憐憫,不至于將你置于世上最深的痛苦當中。
可祂沒有。
祂憐憫世人唯獨不憐憫你,你終于明白這一點。
所謂痛苦和仇恨,又何須經由他人的驗才能?
痛苦的種子早已生發芽,在你向神明的第一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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