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楊儀也沒想到會遇到桑冉。
從監牢出來,其實也不想回房,毫無睡意,方才敷衍薛放說乏累,那不過是一種突如其來的無力,沉沉地著。
從未見過曹方回,但從別人的口中,從所見的曹方回留下的東西里,能覺到那是個極聰慧、能干的孩兒,令自愧弗如。
然而那個明明比許多男人都強的子,最終竟是這樣一個慘然令人無語的結局。
被迫,被侮辱,死后還要被玷辱名聲。
當然,真相揭開,所有作惡的人都逃不了,可這麼做有什麼用?那孩兒隕落則隕落了。
做不到薛放那樣清明果決,嚄唶快意,只是郁郁不可抒懷。
夜風中送來一陣有點嗆鼻辛辣的煙油氣息。
白天在薛放房中,見到桑冉之前,也聞到過這氣味。
楊儀抬頭,竟見自己不知何時已經走到了那引山泉水養大頭鯉的院子,詫異地站在門口,轉頭卻見院中有一點,明明滅滅。
楊儀一驚,本能地想到薛放說“月半,鬼也現形”的話。
畢竟曹方回死的那樣凄慘,今晚又是仇人匯聚之時,會不會……
“還沒睡?”
嘩啦啦的清脆泉聲中,滄桑沙啞的嗓音從院傳出來,那一點長久地亮在了那里。
楊儀這才反應,原來里間是桑老爺子,走近幾步,看清楚那點是他拎在手中的煙斗。
“老爺子。”楊儀立住,鞠躬行禮。
桑老爺子坐在石凳上,這會兒便用煙斗敲了敲旁邊的空凳。
楊儀走了過去。
“巡檢司今晚上熱鬧的很,”老爺子深吸了一口煙,煙氣彌漫,“你也跟著旅帥看熱鬧去了?”
楊儀無聲一笑:“您老都知道了。”
桑冉道:“做這行久了,總會嗅到些不同尋常的東西,何況我就算不知案,好歹對于薛十七郎的行事也有所了解,他這個人做事是最利落果斷的,白天隋隊正出去撒網,今晚怕是一把子收網了。”
他的話有趣,楊儀便只默默聽著。
“聞不習慣?”桑冉抖了抖眼袋,轉頭看楊儀。
“還,只是這多了對子不好,您老別怪我多話。”
“你是大夫,說這些自是好意,我難道老糊涂了再怪你?”桑冉悠悠地說:“我原本不好這個,后來發現這東西能蓋住尸首的味道,不過到這會兒,我連尸首的味道都有點聞不出來,只有這煙油氣最習慣。”
楊儀沉默,耳畔只有山泉水嘩啦啦的響聲,時不時有大頭鯉浮上來,打個水花。
桑老爺子道:“這兒好不好?”
楊儀忙道:“很有意境,且別致。”
桑冉道:“那娃子,可惜了。”
楊儀心一:“是啊。”
“你沒見過,我可是見過好幾回的,都是來找旅帥……還有隋隊正,每次都笑嘻嘻極快活的樣子,”桑冉的聲調里滿是略帶悵然的回憶:“十分的熨帖周到,只見過我兩回,話都沒說一句,卻知道我喜歡這個,特意從南邊找了上好的煙葉送給我。”
楊儀這才知道原來老爺子的是曹方回送的,怪不得他今夜竟在這里,是懷念?或者別的。
“,為何要扮男裝?”茫然中,問了一個關乎自的問題。
“這世道,一個孩兒要安立命談何容易。”
桑冉奇怪地看一眼,又解釋:“二房落敗,家里只跟曹墨,那娃兒還小不懂事,當然得長姐為母。所以來投靠長房,一步步走到如今。”
楊儀的眼神有點飄忽:“本來可以有更好的路。”
難道,這就是小配角的宿命?
桑冉呵地笑了:“一朵花開的正好就被折了,誰也舍不得,可你該知道,那花兒也是拼盡全力在開,你焉知的選擇,不是那所有路中最好的?”
“若是最好的,又豈會這樣凋零。”
“我并非贊同的命運,而只是覺著并沒走錯路。雖然走的是一條世人都不會理解的路。”
楊儀心頭微,覺著桑老爺子這些話仿佛不止是說曹方回。
“其實……”猶豫著,楊儀看看那閃爍著淡的池子:“我也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
“嗯?”
“旅帥我看戲,想讓我知道惡有惡報,可我總是……”搖搖頭。
桑冉沒有立刻說話,他又把煙斗的芒閃爍,半晌才道:“人不是神,你永遠沒法兒左右這世上所有人的,心智,他們的善行惡行,你也無須為他們的選擇而承擔不必要的痛苦。你只要去做對的事。”
“我不知何為對的事。”
“你不是大夫嗎?”
楊儀愕然,想起老爺子白天關于“死”的忠告。
躊躇。
“你可是大夫,”桑老爺子擎著煙斗,微微揚首,雙眼看著前方虛空,目仿佛能看破那籠罩一切的暗夜:“你能治病救人,起死回生,這就是對的事。你并非仵作,卻能看穿我所忽略的細節,曹家的案子才能告破,曹方回冤屈得雪,這就是對的事。”
楊儀聽得明白,可這仍沒法解開的心結。
院外似乎有腳步聲,近了又離開。
桑冉把煙袋遞向楊儀:“要不要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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