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族扶他坐上這個位置時,蕭褚不過十三歲。
起初不肯依言立後,直至自小陪他長大的小宮溺亡,才終於鬆口,立謝氏為後。
此事了心上一刺,此後幾年,他行事逐漸荒唐放縱,常與士族為難。
再後來,便是酒後出遊,墜馬而亡。
誰都知道此事蹊蹺,但誰都不會多問,就如同翻一頁書,輕飄飄地揭了過去。
蕭褚貴為天子,尚且如此。
重帝實在不敢賭,若自己輕拿輕放,王氏會不會銜恨今日之事,對蕭窈下手。
所以就算知道這其中另有,他也只能罰蕭窈,還需得是重罰。
葛榮明白重帝的用意,親去傳了話,苦口婆心道:「聖上雖罰了公主,但此舉亦是用心良苦,還公主能夠諒一二。」
「伽藍殿在何?」蕭窈態度平靜,「我跪就是。」
走了幾步,回頭向跟著自己的青禾道:「你就別陪我折騰了,回去歇著。」
伽藍殿本就在宮中僻靜的地界,這幾年鮮有人來,又因著那些個鬧鬼的傳聞,灑掃的宮人懈怠許多。
而今枯草橫生,角落更是遍結蛛網。
寒風鑽過隙的聲響,如泣如訴,人不寒而慄。
葛榮特地吩咐,人多添了炭盆,但對這仿佛四面風的大殿而言,實在是杯水車薪。
殿中燈架上的諸多燭火搖搖晃晃,映在地上的影被不斷拉扯著,始終未有定型。
夜漸濃,年久失修的木門「吱呀」著被人打開。
蕭窈跪在團上並沒彈,直到溫熱的手爐被翠微塞到手中,這才睜眼:「好好的,你怎麼來了?」
「我問過青禾,得知筵席上發生了什麼,便知道我該來的。」
翠微將提來的宮燈信手放在一旁,在蕭窈側跪了,仰頭看向昏黃的燭火中,那尊高大的佛像。
「我知公主心中難過……」翠微輕聲道,「我也很想念郎。」
口中的「郎」,是蕭容。
翠微本就是蕭容的侍,跟在邊十餘年,直至蕭容死後,才來了蕭窈這裡。
也正因此,無論是蕭窈待,還是待蕭窈,都與眾不同。
蕭窈眼睫微,然開口:「早些年,我總是忍不住想,若我當時未曾病倒,阿姐就不必令護從急送我去京口就醫,自己與士族同行……出事時,有許多人在,興許也能逃出來……」
這樣懊惱的想法,一度將折磨得痛不生。在羨長公主養了許久,才漸漸有所好轉。
翠微搖搖頭,如昔年那般告訴:「奴婢當年奉郎之命,送您先行。攏共也就那麼幾人,縱然是在,也改變不了什麼。」
「我那時渾渾噩噩,許多事記不清,又自欺欺人沒敢多問……」蕭窈看向翠微,「你告訴我,阿姐死,是否與王氏不了干係?」
這一日下來,無論是在引仙園宴廳與王瀅起爭執時,還是回宮後,被葛榮告知來伽藍殿罰跪時,蕭窈的態度都稱得上平靜。
直至如今,有了崩潰的前兆。
翠微將蕭窈散下的鬢髮攏至耳後,作輕,像是怕將從夢中驚醒似的,低聲道:「公主,時過境遷,多思無益。」
縱然是不了干係,又如何呢?
什麼都做不了,不過是徒增煩惱,倒不如一無所知。
蕭窈伏在肩上,沒出聲,眼淚卻似斷了線的珠子,怎麼都止不住。
心中
蘊了一團火,令憤怒,又無可宣洩。
因深無能而備煎熬。
翠微抬手,哄孩子似的,輕輕拍著蕭窈單薄的脊背。恍惚間,想起蕭容將付給自己時的形,緩緩道:「郎若在天有靈,也會希公主過好自己的日子,不要為這般折磨。」
蕭容就是這樣一個人,和善、溫,哪怕已經過去這些年,翠微依舊能想像說話時的語氣神態。
「公主把今日種種當做一場夢魘,明日醒來,就忘了吧。」
–
蕭窈病倒了。
寒冬臘月在年久失修的宮殿跪上一宿,生病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但這一病,卻遲遲不見好。
素來康健,不畏寒,下著大雪都能出去撒歡,本不該如此的。
宮中資歷最老的醫師看過,告訴重帝,公主這是心病。
重帝親自來朝暉殿看,只見整個人瘦了一圈,臉頰上的都沒了,下尖尖的,模樣可憐極了。
「再過兩日,你姑母就到建鄴。」重帝在床榻旁坐了,嘆道,「等過了年節,你隨去羨住些時日。今後要如何,都隨你。」
若是從前,能得重帝這一句允諾,蕭窈早就高興得忘乎所以了。
可如今臉上並沒多喜,捧著藥碗,輕聲問:「阿父不想我嫁世家了嗎?」
「經此一事,你以為……」重帝無奈地搖了搖頭,到底還是沒說一句責備的話,與玩笑道,「若不然,你還是回武陵,在那些表兄中挑個吧。」
蕭窈蒼白的臉上浮現些許笑意,濃的眼睫如蝶翼般輕輕了下:「我不。」
重帝不願提及,翠微也盼著忘了,當做什麼都沒發生過。可知道就是知道,再做不到自欺欺人。
心中那簇火澆不滅,無休無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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