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實是霍廷昀出獄之后的第二天就和他聯系上的，把這幾年英國四家門店的經營況和賬目一五一十匯報了一遍。

“程實，以后賬目不用發給我了，你自己拿主意就好，這幾年，辛苦了。”霍廷昀溫和地說。

“霍先生，您不考慮來英國接手這邊的門店嗎？”程實有點意外。

“當然不。我和許贊的家人，還有的事業，都在這里。”

“那我回國，和您一起東山再起。”程實干脆地說。

霍廷昀拒絕了：“你不要折騰了，老婆孩子剛剛適應了英國的環境。那里的幾家店，就全權給你了，盈余你隨意置，除非萬不得已，我不會用。”

程實沒明白：“那您拿什麼當本錢重新來過……”

霍廷昀看著樓下空曠的小區，微笑道：“我就想知道，如果我不是原來的霍廷昀，如果我真的沒有任何本錢，我能過怎樣的人生。”

*

許贊下午有庭審，結束得早，回家之前拐去母嬰店給珍珠買換季的服。

出商場的時候，被人住了。

許贊回頭看看，一時沒認出來眼前的人。雍容低調的套，干練微卷的中短發，還戴著一副斯文的無框眼鏡。

“小許，不記得我了？”人微笑。

許贊認出來，收起錯愕的神，嘲諷地說：“確實記不得了，林小姐一人千面，任誰也很難認清你吧。”

林渺微微一怔，隨即笑起來：“幾年不見，你說話倒是厲害多了呀。”

當年姚雪冰的死，沒有任何直接證據能夠證明和林渺有關，霍晉雖然后來已經沒有替遮掩的膽量，但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所以林渺竟沒到任何制裁，幾年之后又重新回到瑞京。

“找個地方喝杯茶聊聊？”林渺說。

“我可沒那麼閑。”許贊心里厭惡得厲害，徑直往停車場走。

林渺竟跟在邊：“廷昀現在和你在一起？”

見許贊不理，惡意地笑了：“怎麼樣，把男神拉下神壇，讓他變得和你一樣卑微平凡，然后徹底擁有他……如愿以償的覺，不錯吧？”

許贊心里咯噔一下，停住腳皺眉瞪著。

林渺走到面前，嫵又怨毒的眼神，如同蛇信。

“我猜你現在，一定死心塌地地守著他，想要做一對同甘共苦的貧賤夫妻？”林渺嘲諷地笑，“許贊，你再看不起我，心里也明白，你和我骨子里是一樣的。你我都覬覦自己配不上的男人，只不過你表現得更蔽罷了。”

出纖纖細指點了點許贊的肩膀：“只不過，我肯承認自己癩蛤蟆想吃天鵝，而你，卻非要把自己催眠一只丑小鴨，一邊拼命高攀，一邊還要假裝自己本來是只高貴的天鵝罷了。”

林渺實在找準了許贊的痛。和霍廷昀曾經懸殊的份地位，和那種懸殊帶來的恥，此刻仍盤踞在心的角落里。

林渺看著蒼白的臉，微笑著留下最后一擊：“可我雖然覬覦他，卻也沒想過要毀了他。你千不該萬不該，明明親手把他從白天鵝變癩蛤蟆，卻還要假做深湊上去，做出一副不離不棄的救世主樣子。你想讓他恩戴德，從此一輩子守著你這個平凡的人，對嗎？”嘖嘖兩聲，“這樣說來，你真是比我更卑鄙下賤呢。”

許贊從來沒有聽到過這樣赤的，尖利又惡毒的詆毀。最重要的是，竟有一瞬間，覺得自己真的如林渺所說。

卑鄙虛偽，自作多。

攥著購袋的拎手，指甲深深陷進掌心里，努力維持著表面的冷靜和不屑，打開車門坐進去。

林渺目掃過的車，無比輕蔑地勾一勾角，走到前方自己的豪車前，打開車門坐進去，然后從許贊面前呼嘯而過。

許贊坐在座椅上，全發抖，視線都模糊了。

此刻才正視一個問題，現在對霍廷昀如此篤定，甚至為他的冷待到委屈，是不是因為潛意識里覺得他現在別無選擇了，覺得自己終于配得上他了？

許贊捂住臉，這認知讓恥，讓無地自容。

*

很晚，許贊才開車回到東六環的小區。

家里人都已經吃過晚飯，珍珠和霍廷昀在小區里玩平衡車。

段釗和王珊在快遞驛站里忙碌，偶爾聽到珍珠的笑聲，兩個人會走出來看，是兩張年輕快樂的臉。

珍珠終于可以從媽媽不允許的坡路上快速騎下來，高興得不停尖，剎不住車的時候，就放心地沖進爸爸懷里。

霍廷昀上的淺運裝是段釗的，稍微有點短，卻襯出幾分不符合年齡的年輕活力，帥氣得讓人不敢直視。

看見許贊下車，霍廷昀帶著珍珠走過來，兩個人都氣吁吁的。

霍廷昀接過許贊手里的袋子，笑著說：“嚯，這是誰又有新服穿了，一定是我。”

珍珠把袋子從爸爸手里扯下來，探頭進去看：“不是，是我！我的！”

霍廷昀朝許贊看過來，許贊看著珍珠，扯出一個蒼白的笑。

有散步的鄰居大媽路過，笑著和許贊打招呼：“呦，這是珠珠爸爸啊？這麼帥氣呀，在哪里工作啊？”

許贊心事重重，一時沒回答。

霍廷昀看了許贊一眼，微笑：“您好，我暫時沒工作。”

大媽眼珠一轉，“哦哦”地點頭，又道：“哎呀小許搬來這麼久，一直沒看到孩子爸爸，我還說老公一定是個大忙人啊，這孤兒寡母的還帶個傻弟弟，真是夠苦的……那你這幾年，是沒在瑞京嗎？”

瑞京大媽打探起八卦來，一般人都招架不住。

霍廷昀看著許贊，沒回答，他自己可以不在意別人的眼看法，卻怕許贊臉上過不去。

許贊垂著眼沉默，任由大媽臉上的笑變得尷尬起來。

霍廷昀靜靜看著許贊，有些自嘲地勾了勾角。

旁邊門市里，王珊母親又一次下來拽兒回家，聞聲扭過臉來，怪氣道：“哎呦張姐你快別問了，你去社區查查就知道了，人家有案底……這一家子啊，可沒一個省油的燈。”

霍廷昀不想讓妻聽這種閑話，抱起珍珠攬過許贊要走，卻見許贊抬頭對王母冷冷道：“這關你什麼事？”

王母和鄰居大媽都一愣，許贊的文靜和溫是整個小區都有目共睹的，此刻卻與平日判若兩人。

許贊的聲音帶著冰碴，眼神咄咄人，甚至有些兇狠：“有沒有案底，省不省油，跟你有什麼關系？不省油又怎麼樣，你兒不是一樣往我弟上撲嗎？”

“你說什麼你……”王母氣得臉孔扭曲，王珊也愣住了，很快反應過來，使勁兒拽母親回家。

“許贊？”霍廷昀面驚訝，他轉擋住所有人視線，把許贊摟進懷里，低頭看著的臉輕聲問，“你怎麼了？”

卻又不等回答，拉上樓：“我們回家。”

慧姐剛剛收拾完家里，見一家三口回來了，笑著迎上去，卻發現兩口子都臉不對。

許贊還沉浸在因為林渺的話而帶來的震和自我懷疑里，而霍廷昀，卻以為是因為自己無法抹去又無法示人的出獄人員份而煩惱，甚至恥辱。

這很正常，畢竟他每天在外面奔波，也沒看各種臉的。

但他還是難免有些無奈和失落。

慧姐嘆口氣，早就發現小兩口相得有問題，兩個臥室，還有那些客氣又別扭的相。

帶珍珠去衛生間洗澡的時候，慧姐對許贊道：“今晚啊，我帶珠珠去我那兒睡，你們倆好好聊聊，有什麼話，都得說開了才行。”

許贊看著珍珠沒說話。

慧姐又逗著珍珠道：“珠珠今晚去慧姐那里睡好不好？我教你用手帕疊小老鼠。”

珍珠有點猶豫，許贊朝安地笑了笑。

珍珠說：“還得疊小豬。”

慧姐笑著點頭：“好，還教你疊小豬。”

慧姐帶著珍珠去的住了。

霍廷昀沖了澡出來，看見許贊坐在次臥的床邊，靜靜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