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就安靜的庭前,驟然間變得更加死寂,沒有人回答寧缺的問話,只聽著啪的一聲輕響,一名員最終還是沒能握手中的筆,落到了地面積著的雨水里。
在人類的語言里,殺俘是個專門單列出來的詞,那代表著歷史上最腥殘酷的某些畫面,隨著蠻荒時代的遠去,那些畫面變得越來越見,至于大唐,數百年來除了夏侯曾經做過,更是再也沒有發生過這種事。
即便是以無恥著稱的上揚羽,聽著寧缺的這番話,也被震撼的無法言語,有些蒼白的臉頰上寫滿了荒謬和不贊同。
秋雨沙沙落地,異樣的沉默仍在持續,沉默啊沉默,讓人覺得好生張不安,最終還是寧缺自己打破了沉默。
“這麼嚴肅做什麼?很難回答?那我自己隨便定了。”他向上說道:“讓諸州先殺三分之一,看看況如何。”
前些年那場戰爭里,唐軍俘獲了三萬余名戰俘,和談中因為換而釋放了部分,現在被囚在礦山里的戰俘人數依然很多,三分之一的數量……礦山會被染一片紅,那些礦坑里的白骨會堆多高?
“殺俘不祥,天將降怒,還請十三先生三思……”
一名員聲音微啞說道。現在大唐朝野沒有任何人敢對書院的意見提出質疑,更不要說反對,但在某些事上,終究還是有人會展現自己的勇敢。
寧缺沒有看這名勇敢的員,而是看著庭院上方那片晦的天空,從那片高遠的天穹降落的沒有憤怒,只有連綿的秋雨。
殺俘不祥于是天降怒火?那天是什麼天?俯瞰人間春秋無語的蒼天,還是暗中主持天理循環不偏不倚的青天,總之就是昊天罷了。
那麼這便是個笑話。
他笑著搖了搖頭,沒有說什麼,也沒有收回命令。
上揚羽聲音微說道:“我擔心執行不下去……”
殺俘這種事和唐人的三觀確實抵的有些厲害,而且嚴重不符合唐人的審趣,這便是他的擔心或者說借口。
寧缺說道:“怎麼會執行不下去?”
上揚羽說道:“事總是需要人來做的,我怕沒有人肯做。”
寧缺笑了笑,說道:“沒有人肯做,你來做不就行了?”
上揚羽是朝中的大學士,有書院和皇族的全力支持,如果他出面強力推,殺俘這種事再難做也能做,只是那個惡名要背多年?
他嘆息說道:“難怪您今天一定要把我帶在邊。”
寧缺說道:“能做好這件事的人不多,有膽量做這件事的人更,敢于背這惡名并且心境舒暢來做這事的,便只有你了。”
上揚羽苦笑說道:“可不敢說心境舒暢,那太變態。”
寧缺皺眉說道:“怎麼覺你這是在罵我?”
上揚羽嘆息道:“您就別顧著挖坑了,坑底總得放點啥吧?”
寧缺說道:“書院若能一直在,你家十世平安。”
上揚羽眼睛微亮,想了想后說道:“那便做吧。”
他是堂堂大學士,自然不會親自拿著刀斧去砍戰俘的腦袋,把事吩咐下去,再向寧缺請示道:“壘人頭山還是骨堆?”
殺俘這種事如果要做,向來走兩種極端,或者極蔽,以免讓敵人知曉,也避免會被記載在史書上后人唾罵,或者做的極囂張,故意讓敵人知曉,至于史書會上會記載什麼,那只能暫時不去理會。
先前他與寧缺討論過,大唐殺人是殺給西陵神殿看的,是要殺到道門覺得痛不可耐,那麼殺人自然不夠,還得讓對方看到,讓整個世界知道,如此才能幫助對方確認大唐殺人的決心,從而到恐懼,所以理所當然應該選后者。
先前被殺的數百名修行者和叛國者家眷,以及隨后數日里將會死去的千上萬的戰俘,應該以怎樣的方式展現給人間看?
“我們又不是草原上那些原始人……再說了,這麼多人頭怎麼堆?堆在哪里?朱雀大道上還是萬雁塔下面?要是有人頭滾下來嚇著小朋友怎麼辦?”
寧缺看著他批評道:“太腥了!太殘忍了!”
上揚羽覺得很無辜,不過想到今天有很多無辜者已經變死人,所以他決定不做任何辯解,只是神謙和地聽著。
“我知道你的意思——就像我以前聽過的那句話,正義不但必須被實現,還得讓人看見——殺人也同樣如此,確實應該想辦法讓人看見,讓神殿看見,但沒必要嚇著自家的民眾,總有別的方法。”
寧缺向旁邊椅子里那名男子,說道:“我覺著神殿應該會看的非常清楚,一定不會誤會我們的意思,你說是不是?”
庭院里殺人的地方,石階上則是看殺人的地方,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兩把太師椅,椅上除了寧缺還有個滿頭白發的男子。
滿頭白發依然不見蒼老,只是容已然不復當年,眉眼間寫滿了疲憊,正是西陵神殿天諭司大司座程立雪。
聽著寧缺的問話,程立雪沉默片刻后說道:“神殿應該會看的非常清楚,只是我很好奇,你究竟清不清楚自己在做些什麼。”
他被西陵神殿派駐長安城,全權負責一應事務,看上去似乎權高位重,但事實上所有人都知道他已失勢,形同被發配,而且是發配到了最兇險的鬼域。
寧缺說道:“你應該很清楚我在做什麼,那麼我自己更沒有道理不清楚,只是究竟有沒有效果,我確實需要你的意見。”
程立雪說道:“我是西陵神殿的人。”
寧缺看著庭院間的秋雨說道:“天諭死了,神座被南海來的漁夫搶了,你也被趕出了桃山,那麼你便可以不再是西陵神殿的人。”
程立雪笑了笑,說道:“你想聽什麼意見?”
寧缺說道:“我想知道,酒徒到底聽誰的話。”
程立雪說道:“自然是昊天的話。”
寧缺靜靜看著他,說道:“如今昊天不在人間,那麼誰負責把昊天的話傳給酒徒聽?以前是天諭神殿,現在又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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