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錦梔的年時十分幸福，堪稱是在罐裏長大的。

    在之前，武康帝一共生了六個兒子，等到了年近四十才得了這麽一個兒，還是中宮嫡出，自然是對疼惜得不得了。

    顧錦梔從小就有一眾母和嬤嬤伺候，還沒滿一周歲，就被武康帝抱著去上朝。

    那時大魏國力雄厚，政治清明。武康帝正直壯年，有著說一不二的威和氣魄，卻唯獨在自己的小兒麵前沒有半點脾氣。

    小糯米團子就這麽被他抱去了朝堂上，乖乖地坐在父王的上。

    因為年紀小，對什麽事都覺新鮮好奇，於是睜著圓碌碌的大眼睛打量底下的朝臣們。

    可是到底是個小孩子，的好奇心和新鮮持續不到一刻鍾，就覺得無聊極了，很快就耷拉著腦袋，在父王懷裏睡著了。

    那時候然偶爾會來進犯，正好那年北邊遇到旱年，然糧食不足死了不人，然兵馬因此越過北連山，到中原燒殺掠搶。

    武康帝盛怒之下，在朝堂上抱著懷裏的小糯米團，立即命令雍州蕭家出兵擊退。

    蕭晉當年已經是名震大魏的悍將，手握十幾萬的重兵，駐守在北疆。

    收到天子之命，他當即出兵十萬，打得然節節敗退，不得不後撤到北連山以北。

    這一仗打得極為漂亮和利落，凱旋之後本該對蕭家論功行賞。

    然而這時朝堂上有人諫言，蕭家手握重兵又功高蓋主，若是不防，怕日後釀大禍。

    武康帝抱著懷裏未滿周歲的小公主，一想到自己膝下雖然有幾個皇子，可是都尚且年，若是蕭家真的起了謀反之心，恐怕中都確實無力抵擋。

    武康帝著小兒的小臉，沉思片刻，終於艱難地做了一個決定。

    就在這一年，蕭家世子蕭珩被送了中都，為了安放在武康帝眼皮子底下的一枚棋子。

    蕭珩剛到中都的那段時間，幾乎是他整個人生中最為晦暗無的日子。

    先是目睹了母親紅杏出牆，然後又隻一人被當做質子送到了中都。被背叛和被拋棄的覺極為強烈，讓他那段時間幾乎夜夜睜眼到天明。

    因為目睹了母親的出軌和背叛，所以他極為排斥別人的親近。

    在中都待了好幾個月，後來隻有坦隨和灑不羈的顧珹和他走得近一些。

    再後來時間久了，他漸漸地從噩夢其中掙了出來，偶爾就算再次夢見母親出軌的那一幕，他也在夢中變了局外人，仿佛在看一個與自己不相幹的人的故事。

    沒過多久，顧錦梔過周歲生辰，顧珹喊他一起進宮去。

    就在這一天，蕭珩見到了剛滿周歲的小錦梔。

    的小團子，穿著致漂亮的小棉襖，安安靜靜地躺在搖床上，圍繞著搖床的都是各州送來的珍貴賀禮。

    被眾星捧月地簇擁在中間，是全天下最金貴的寶貝。

    顧珹見母們都不在，起了惡作劇的心思，居然直接一把將安睡中的寶貝直接抱起，嚇得顧錦梔眼睛都沒睜開就驚醒了，小臉皺一團哇哇大哭。

    顧珹嚇壞了，生怕自己弄醒妹妹被父王知道了又要揍他一頓，當即將哇哇大哭的團子塞到了蕭珩的手上。

    蕭珩猝不及防，手裏就多了一個團子。

    那是蕭珩第一次抱這麽小的孩子。抱在懷裏得像一團麵，又像是天邊的一朵雲無意中飄進了他懷裏。

    蕭珩僵得不敢，生怕將這個金貴的小家夥磕著著，自己可賠不起。

    然而顧錦梔覺到抱著的人換了一個，忽然在他懷裏抬起頭，哭過之後的的眼睛漉清亮的，還對著他彎彎一笑，甜得讓人的心都快融化掉。

    蕭珩從來沒見過這麽漂亮的眼睛，一瞬有些失神。直到顧珹提醒他有人來了，他才匆匆將懷裏的小公主放回到搖床上，倉促地離開了輝宏華麗的寢殿。

    在那一天之後，蕭珩經常會想起那雙明亮得像是盛滿星辰的眼睛。

    幹淨純粹，讓人不自覺地想要將全世界最好的東西都捧給。

    說來也奇怪，從那天之後開始，他就很再做噩夢了。那雙漂亮得猶如高山湖泊的眼睛漸漸地平了他的焦躁和厭惡，將他從荒謬的影中帶了出來。

    原本以為顧錦梔那樣備寵的小公主，以後難得能再加一麵。沒想到才過了一個月，顧珹就又拉著他往宮裏跑。

    那日下過一場雪後，顧錦梔被母們抱著去後花園裏玩耍，蕭珩和顧珹從宮裏書房出來正好遇到。

    才一歲的小公主連話都不會說，眨著漂亮的大眼睛，咿咿呀呀地指揮母們抱著，好奇地想要去樹杈上的積雪。

    穿著一件豔紅的小襖，白狐做的帽子領太大，幾乎擋住了半張小臉，襯得整個人也帶上了一種茸茸的可。

    幾個皇子上完課從書院裏出來，看見自己的小妹在外麵玩，立刻都圍了過來，爭先恐後地要去抱。

    顧珹第一個得手，得意洋洋地舉著在花園裏跑來跑去，嚇得後眾多母嬤嬤都追在他後，生怕他一個不小心將矜貴的小公主給摔了。

    顧珹抱完顧錦梔，後頭還有三皇子和四皇子排著隊等著抱。唯獨蕭珩一個人被冷落在一邊，沉默地看著他們幾個嬉鬧著去逗包子。

    顧錦梔年紀比的這幾個哥哥都要小得多，被他們流抱來抱去覺得不舒服了，於是小臉皺了起來，像是馬上就要哭鼻子。

    “你在這裏發什麽呆？”顧珹逗完小妹回來，大咧咧地在他肩頭拍了一下，將他從沉默中喚回神。

    蕭珩淡淡地收回了目。

    “沒什麽。”

    顧珹知道他一貫是個冷淡的子，見他一個人待在一有些落寞和孤單，忍不住勸說他道，

    “你要不要去抱抱我妹妹？可好玩了！”

    蕭珩眸很輕地閃了一下，下意識地想要拒絕。

    幹淨純粹，是所有人心尖上的寶貝。而他有一個那樣的母親...已經洗不清上的汙穢不堪，何德何能將抱在懷裏。

    然而他還沒來得及說話，忽然聽見不遠哇地一下傳來清亮的啼哭聲。

    顧錦梔正被四皇子抱著去玩雪，隻比大了五歲的四皇子抱著有些吃力，可是依然是抱著不肯撒手，三皇子怕他摔著妹妹，在一旁著急地大喊大，還直接上手要去將估計顧錦梔搶回來。

    兩人爭執不下，差點要打起來，顧錦梔於是被嚇得哭了起來。

    顧珹也是個火脾氣，當即就發飆了！

    “你倆在幹嘛呢？！”

    他這一聲大吼，嚇得三皇子四皇子一下都回了手。顧錦梔猝不及防地跌落在地上，接著又是一聲撕心裂肺的啼哭。

    在場所有人都嚇壞了，就連顧珹都一下子不知所措，以為自己闖了天大的禍。

    一片混之中，蕭珩也沒顧上其他，下意識地立刻撥開人群，將坐在地上哇哇大哭的團子抱了起來。

    顧錦梔摔到了小屁，哭得小臉通紅，一張嘟嘟的小臉全是淚痕，任誰看了都要心疼不已。

    蕭珩以前不喜歡小孩，覺得又吵又難哄。可是這一次他抱著顧錦梔，看著哇哇大哭居然也沒覺得不耐煩。

    他小心翼翼地抱著，學著母平時哄的樣子顛了顛，笨拙地抬手去替眼淚。

    顧錦梔眼睛裏還蓄著淚水，委屈地將頭都埋進了他的懷裏，眼淚鼻涕直接就往他上蹭，將他的錦服蹭出了深一塊淺一塊的水漬。

    母生怕蕭珩會生氣，連忙上前手要將公主接回去，

    “蕭公子，公主年，弄髒了您的服，還請不要見怪...”

    蕭珩聽見自己嗯了一聲，接著手裏一空，顧錦梔已經被母抱走了。

    手腕上戴著他送的那隻小銀鐲子，叮叮當當地發出清脆的聲響，隨著母的腳步，聲音漸漸地飄散在遠。

    趴在母肩頭上的包子大概哭累了，朝他們這邊的方向眨了幾下眼睛，就地垂下眼皮，像是要睡著了。

    忽然很輕的啪嗒一聲，輕到幾乎所有人都沒有聽見。

    銀鈴聲戛然而止。

    蕭珩下意識地抬眸了過去，顧錦梔垂在母肩頭上的手腕空落落的，原本戴在手上的小鐲子不知道什麽時候掉了。

    後花園裏本來種滿了花花草草，初冬下過雪後，一片銀裝素裹，銀鐲子很快就掉積雪中，隻留下一個不太顯眼的痕跡。

    蕭珩快步跟了過去， 彎下腰尋找了一會兒，才在積雪中將那鐲子撿了起來。

    銀鐲子沾了點雪，拿在手上冷冰冰的。他於是便將鐲子先放在懷裏捂暖。

    母們已經抱著小公主走遠了。

    他加快腳步，想要追上走在前頭的那一行人。沒想到抱著顧錦梔的那個母忽然困地停住了腳步。

    “好像什麽東西掉了？”

    母走出好遠，才意識到剛剛似乎掉了什麽東西，連忙把顧錦梔從肩頭上抱下來，仔細檢查了一番。

    “公主的手鐲掉啦！”母驚呼。

    後幾個宮立刻忙忙碌碌地低頭尋找了起來。

    茫茫雪地泛著白，要找一件巧的品還不容易的。

    蕭珩已經快要追上們的腳步，見到們低著頭在尋找東西，正要將懷裏的手鐲掏出來。

    忽然聽見跟著顧錦梔的嬤嬤說，

    “算了！不值錢的東西，娘娘不會怪罪的！趕帶小公主回去吧！”

    是皇後邊的嬤嬤，說話自然有分量。於是母和宮們都鬆了一口氣，停下了尋找的作。

    母將帽子給已經快睡著的顧錦梔重新戴好，抱著繼續匆匆地往昭殿的方向趕回去。

    冰天雪地裏，小小的銀鐲子被他在手心裏，漸漸地帶上了溫度。

    蕭珩腦子裏脆弱的那一弦，因為嬤嬤的那一句話而忽然繃，握著手鐲的指節過於用力而泛了白。

    他一個人站在雪地裏沉默了很久，最終還是沒有追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