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賢也沒了法子。

他看到的地方尚且如此，看不到的呢？

外人看不到的地方，方清芷已經堅決拒絕同陳修澤同房，陳修澤不提，更不會過去。兩人如今相敬如賓、舉案齊眉，實際上，方清芷每晚睡前都要枕下那柄閃閃尖刀。

陳修澤慣常方清芷曾穿過、落在他這裡的一件睡，真的，的薄藤紫，被他扯壞了一條。

方清芷漸漸從書店的工作中重新找到遇到陳修澤之前的覺，也是這般忙碌，每日為學費生活費和未來憂慮，便分不出心思去想其他。只是還有些不同，那時有了煩心事還能同學長聊天，或同他一同兜風，或一起在圖書館中潛心閱讀。

如今不行了。

方清芷之前強迫自己不去想梁其頌，大約自我暗示的確有效用，如今已經許久沒有再想起過他。還是書店工作中累了，站的雙發麻，略微蹲下錘錘，冷不丁瞧見一本書上印著麻將圖案，才令忽然想起梁其頌。

已經很久沒有想起對方。

天已晚，書店裡的燈泡壞了一隻，今晚才發現，尚未找店長報修更換，還是方清芷寫了提醒換燈泡的便簽。隔壁的同事在講電話，聲音低低：「……是，我今天都已二十了，還在住公屋……不同我哥住上下鋪？不行，家裡已無空間……」

方清芷蹲在書架之間，輕輕錘，默然不語。

香港就這麼大，人口又這樣多。30平米都能隔三個房間，實在狹窄無下腳。大約他們也知如此不雅觀，不肯稱為「平米」，要講面，說是平方英呎。聽，家中房子接近323英呎，豈不是頓開闊許多？

只是方清芷如今連這三十平米都沒有，只有銀行卡戶頭上微薄的錢，還有一腦子從學校中得到的知識。

如此，也足夠了。

同事還在講，語氣哀愁：「我同哥哥講了，他不聽。我又能怎麼辦，他要去賭場，還同我父母謊稱說是做工，哪裡有人去賭場找工作？我勸他，他還同我講，說是同學介紹他去的……嗯，就是上次你說很好看的那個，梁其頌……」

方清芷正錘著，愕然抬臉。

「……不知道，我聽我哥說是有人引薦他們去的……不知道是不是有錢人，」同事重重嘆口氣，「我見過梁其頌進賭場，我還同你提到過，你忘記了？和他一塊兒的那個人，我看到了，不高，穿藍的襯衫，開一輛黑的賓利……」

正苦惱地同朋友傾訴，冷不丁，瞧見方清芷起，直直向走來，那目令害怕。

「請問，」方清芷問，「領梁其頌去賭場的那個男人，這裡——」

方清芷指了指眉上面：「眉這裡，是不是有一粒痣？」

過年前曾接送過方清芷的司機無端打了個噴嚏。

他如今已經不再負責接送方清芷，而是改回到老宅，接送陳永誠上下學。陳永誠這幾天屁和大皮開綻的，陳修澤替他請假，不準他上課，讓他「安心」養傷。

陳永誠哪裡能「養傷」呢？

他還要繼續抄書，《金剛經》抄完了，就抄詩集。

陳修澤說他不懂禍從口出的道理，就該多寫，磨練格，好好長一次教訓。

「我這次真的懂了，」陳永誠著筆，一聲長嘆，「大哥，我如今痛到只能穿子了。」

陳永誠的確穿不上子，傷口同布料得發痛，只能裁一條長而寬鬆的半，一瘸一拐地穿在上。

陳修澤無於衷，父母過世太早，都說長兄如父，事實上，父母的事幾乎都由他一力承擔。陳永誠也沒埋怨過陳修澤——他又不是被管教最嚴格的那個。

被陳修澤教育最狠、最痛的一個，現如今在公司中工作兢兢業業，混的同樣風生水起。

陳修澤說：「不去學校，在家中也不要忘記學習——我會檢查你績單。」

陳永誠哀嚎一聲。

哀嚎聲不過一陣，又聽有人過來：「先生，有電話找您，說有急事。」

陳修澤正碾墨，慢悠悠，不急不緩：「什麼急事？」

「是阿賢打來的，」那人遲疑著，「好像是方小姐的事……」

聞言，陳修澤手一松，墨濺在他手指上，他也好似未察覺，徑直往外走。

他經過一扇黝黑的窗，玻璃外，是沉寂的夜，今夜無月無星，只有濃厚積雲，外面的松竹都被深深遮蔽，瞧不清楚，暗到猶如他方才碾出的一團濃墨。

話筒就擱在旁邊，陳修澤拿起，平和：「阿賢。」

「先生，」陳修澤聽到阿賢急切的聲音，「不好了，方小姐一定要去賭場，已經打了我一拳，該怎麼辦啊？」

第28章 爭執

阿賢來阻礙的時候, 方清芷已經被他氣惱了。

賭，賭，賭。

萬惡為首, 賭也不遑多讓。

舅舅倒也算了, 他本就不是多麼清白的人, 再被人騙去賭……也只是一個普通賭鬼變爛賭鬼。

沒什麼好值得同。

梁其頌不一樣。

方清芷至今記得，那次兩人做義工籌善款，白天分吃同一份多士，夜間喝同一瓶啤酒, 醉意微醺，梁其頌同高談闊論, 意志堅定，揚言要將所有英國佬都趕走, 香港是屬於國人的香港，絕不再容那些鬼佬在此生事、大搖大擺胡作非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