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戚很流淚，如今看著這些信，眼底不由發酸，終是落了幾滴眼淚。

從不覺得自己是個稱職的母親。

對于季隨，起初只是因為憐惜收養了他。后來相得久了，心生疼，但也只是如此。

有離魂之癥，最后那幾年，經歷了太多事，也憊懶得很。和季隨的相，都是淡淡的，算不得親。

但這個心思敏又善于克制的孩子，獨自在寂寞中長大，長了儒雅溫潤的優秀公子，冷靜堅定的青年。

蘇戚提筆給季隨寫回信。

希冀于某天，若是奇跡再次發生，能讓蘇把的問候帶給季隨。

也許是因為蘇戚和薛景寒都有穿越經歷，所生的孩子得到了這種奇妙的能力。兩次穿越，都是穿，并且沒有遭遇任何危險。

蘇拿到媽媽所寫的信，對穿越之事更加期待。然而奇跡之所以是奇跡，就是因為難以發生。此后幾天，再沒有回到大衍。

只是在某個電閃雷鳴的夜里，做了個悲哀而死寂的夢。

夢里是一片荒涼戈壁，夜空懸著寒涼的月。披破碎戰甲的將軍踽踽獨行，鮮順著腰腹染紅管，每一步踏下去，都在地上印出了潤的足跡。

他走啊走，不知走了多遠，終于看見天地間生長著枝葉扭曲的怪樹，樹枝結滿了黃澄澄的果實。

于是他笑起來，笑得眼眸發亮，左頰顯出淺淺的酒窩。

將軍抬起布滿口子的手，摘下了一枚果子，然后坐在地，疲憊地倚靠著樹干。他從懷里掏出幾張被濡的紙，就著月辨別紙上模糊的字跡。

家中……朝夏朝秋……甚是想念……

愿平安……

歸來……

冷風席卷大地，幾乎要將這幾張薄薄的紙扯走。

然而他始終著，沒有松手。

……

蘇從夢里醒來，已是淚流滿面。

無法看清夢中人的相貌，但記得穆家雙子的名字。

穆朝夏，穆朝秋。

大衍太安二十三年，慕容氏奇襲大衍，衍西大將軍穆念青率兵支援東北邊關，退敵千里，重傷，獨行數十里而亡。

沒人知道，他撐著將死的軀，是為了達昔日的約定，為蘇戚摘一枚月果兒。

也沒人知道，被他攥在手里的破爛紙張，寄托著妻子兒的思念和牽掛。

穆念青終其一生，想要有個滿團圓的家。

他得償所愿，亦憾離世。

太安二十五年，蕭問亭毒肺腑，不治而亡。死前服用大量麻藥，并將自己的住澆滿了火油，連同自己付之一炬。他的母親遲夢，早在前一年病逝。

太安二十六年至二十七年，蕭煜雙親相繼亡故。

同年，季隨升任明書令，掌管問心書局。

他一直等待著蘇的再次到來。春夏秋冬，歲月換，他的妹妹像是在世間蒸發了一樣，再沒來到他邊。

季隨收養了個不會說話的嬰，算作他的孩子。他年歲漸長，但容姿出，仍有人家上門說。

季隨始終沒有松。

他在書局修訂古書，看書都能看一整天。回家以后，教養識字，陪玩。休沐日去顛倒寺，與方丈討論佛經偈語。

又過了幾年，季隨去外地訪友，帶回兩個無父無母被吃絕戶的兒。

太安三十年，蘇宏州逝世，無病無痛，屬于喜喪。

季隨常常在蘇府和家宅兩邊來往。多是為了看魚娘。家宅的書房里，已經堆放了許多陳舊的家信，然而負責寄信的人始終沒能到來。

太安四十年，季隨已是兩鬢斑白。

他親自養的五個命途多舛的孩子，均已人，有仕做或從軍征戰的，還有個熱衷做買賣。季隨并不限制他們的志向，只是默默提供幫助，讓他們能夠走出一條屬于自己的路。

如此，又是十年。

莫余卿年邁退位，皇四子登基。此人仁善寬宏，亦有雷霆手段，將大衍治理得一片清明。穆家雙子在軍中也立下許多功勞，各自鎮守一方，被天子封為“鎮國圣德將軍”。

季隨在冬日里著了涼氣，纏綿病榻不得起。

他整日昏昏沉沉的，似乎做了很多夢，夢里都是舊時的人和事。神恍惚間，見到個似曾相識的小姑娘，穿著樣式奇怪的服和背帶，站在床前看著他。

季隨努力回憶許久，喚道：“？”

那小姑娘突然就紅了眼睛，淚水大顆大顆地往下掉。

“這才多久啊。”

撲到季隨上，越哭越大聲，“這才過了多久啊，你怎麼也不等等我，老得這麼快，我哪里趕得上……”

季隨勉強出手來，蓬松的發頂。

“嗯，是我不對。”

兩個世界的流速相差太大，到了殘酷的地步。

“哥哥。”蘇喊他，“哥哥，你得等等我……我沒來得及把媽媽的信帶過來，今天我在學校午休……不知道會過來……你等等我，我把信帶給你……”

季隨心知自己大概等不到了。

他微笑著說好。又來家仆，去書房取信，給蘇。

其實收不到母親的信也沒關系。他能把自己的話帶給，帶給父親，就已經是萬幸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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