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父威嚴之下，大家都不敢作聲，楊廷和又囑托楊慎：“別只記得爭奇斗艷，反忘了正事。”

楊慎忙稱是。他在弟弟們灼灼目下用完了早點，大步流星地走出去與李夢會和。兩人在北京的胡同里穿梭，最終走到了一小宅子前。楊慎見灰瓦灰墻，與一旁普通民居并無二致，不由道：“獻吉兄，就是此？”

李夢道：“正是。”說著，他就去叩門，竟是李越親自來開門。

暗紅的如意門緩緩打開，楊慎眼前陡然一亮，心頭驀然浮現一句詩：“彼其之子，如英。如英，殊異乎公行。”

他暗自驚嘆道，世上竟有如此丈夫。而月池見到這位名垂后世的明代三才子之首，也嘆道：“藍田生玉，真不虛也。【1】”

這用得是三國時諸葛恪的典故，諸葛恪乃諸葛瑾之子，諸葛亮之侄，昔孫權問諸葛恪，其父與其叔，誰更高明，諸葛恪答道，父親更勝一籌。孫權問其緣由，諸葛恪答道，父親知誰為明主，叔父卻不知。孫權因而慨，藍田生玉，賢父生賢子。

月池用此典，一夸楊廷和，二贊楊慎，正所謂一箭雙雕。

楊慎忙道：“您謬贊了。”

月池請他們，笑道：“我與楊兄同歲，又曾授業于楊先生，何必如此客氣，不如日后以兄弟相稱如何？”

兩人當下序齒，楊慎是十二月生人，月池本不知自己這輩子是哪天生的，按前生來算，是四月生人，便為了兄長。

三人一面品茗一面談笑風生，氣氛十分融洽。月池覺得火候差不多時，正打算開口問李夢例朝之事，李夢卻忍不住先開口道：“那日早朝，百都聞阿越之高見，迄今仍議論紛紛。國朝建立以來，還未有哪個新科進士出過這樣大的風頭，你小子，可真是好本事。”

月池做慚愧狀：“我也是，一時沖。本以為只會過數人之眼，未曾想到，竟會鬧得滿城風雨。”

這二人都是聰敏之人，聞弦歌而知雅意。李夢面沉下來道：“你是覺得，張史是有意為之？”

月池心道我就是這麼個意思，但上卻說：“張史素有聲，這興許是和解之意。”

李夢思索片刻道：“不，若是真是和解，就應該等你從翰林院中修業完畢后再談其他。而不是直接把你推到了風口浪尖上。”

月池心道，巧了，我也是這麼想得。

楊慎自覺當是他完父親代的時候了，他問道：“李兄選擇都察院，可是圣上的意思？”

月池略一沉，楊先生是要和換報？這事太過明顯，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來，想必楊先生也只是想從這個當事人這里確認一下。點點頭。

楊慎一怔，又被父親料中了。他在家已經練習多次，是以說得十分流暢：“圣上雖英明神武，雄才偉略，但還是之過急了。孟子有言，‘為政不難，不得罪于巨室。’若真要中流擊水，兵強將、秀士能臣缺一不可。可如今，萬歲于這二者，都有所欠缺。若貿然作，恐步熙寧后塵。”

熙寧是宋神宗的年號，這是指代轟轟烈烈的王安石變法。王安石力圖改變宋朝積貧積弱的現狀，卻因犯既得利階層的利益，起于轟轟烈烈，最終卻付諸流水，空留余恨。

這一句，既是告誡，也是試探。楊廷和借其子楊慎之口，想通過試探朱厚照真正的心意。聰敏如楊廷和，也不確定，這位年輕的帝王是一時心來，還是真下定決定要做中興之主。

月池答道：“謝楊先生，李越謹教。”

李夢正想笑道，剛剛還說是做兄弟，怎麼如今又喚起先生來。可話未出口，他就回過神來，李越是在謝楊學士，這番話是楊學士的意思！

楊慎也是一愣，他隨即道：“難怪家父對李兄贊賞有加，李兄當真有七竅玲瓏心。”

月池不由莞爾：“彼此彼此。”

三人又相視一笑，正事辦完，這才有心思吃點心。楊慎夾起一塊白米糕，問道：“這是白糖糕嗎？”

月池道：“差不多。”

楊慎一口咬下，糯既松且，卻不是很甜，他剛剛嚼了幾下，就覺察到中間的玄機：“這有夾層？”雪白的白糕中竟然有兩個夾層，一層是微黃的糖霜，順如，另一層則是炒得脆香的松仁屑子。在膩溫之后，又有果仁的滿口生香。

李夢笑道：“這又是你想出來的新點心？”

月池搖搖頭：“這是蘇州的三層玉帶糕。我不過是略略改良而已。”

楊慎神往道：“上有天堂，下有蘇杭，真想去西湖看看。”

月池正準備接話，門外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這聲響，這頻率，月池忽然有了一種不祥的預。坐著不，楊慎有些遲疑，他起準備去開門。月池忙攔住他，長嘆一口氣：“賢弟且坐，還是我去吧。”

李夢道：“你如今也有功名，也該養幾個下人了。”

月池道：“再說吧，其實我覺得清清靜靜好的。”

在這座小宅子中，從大堂走到庭院連半炷香的時辰都用不了。打開門，正對上朱厚照的不耐煩的臉。他見是月池，不由一愣：“你怎麼下床了，你那兩個懶婦人呢，不做飯也就算了，現在連門都不開了。”

李夢覺得這聲音有點耳，他仰頭一看，就見一窄袖戎的皇帝站在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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