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胄點點頭：“公子說得是，所以說，世上的田園之樂，恐只有去五柳先生的詩文中尋了。若在現世妄圖世獨立，不過癡人說夢罷了。”

月池只覺面上狠狠挨了一記，待唐胄走后，都沒回過神來。朱厚照見狀笑道：“怎麼，現下不嚷著要回蘇州了？對了，孤還有一個好消息要告訴你，你師父唐伯虎，進府學當小吏了，專管孤的那些表哥表弟。”

月池一驚：“你做的？”

朱厚照大笑出聲：“孤可沒那麼無聊，是你的好岳父覺得，獨樂樂不如眾樂樂。不過你放心，他做得還不錯，并沒有人為難他。李越，你自詡聰明，倒來說說看，唐伯虎這般得臉，是仗誰的勢。”

月池的心沉沉地落下去。走到窗邊，茶樓的老板正將一堆殘渣剩飯丟到墻角，一群流浪狗沖將上來，竭力爭搶。中間有一只瘸了的狗落到了最后，可仍不放棄，它里嗚咽著，跌跌撞撞地往里撞，希能得到一點點果腹之。

朱厚照不知何時立到了邊，他道：“連狗都知道活命，人卻始終認不清現實。你真以為，你回去之后就能安閑度日了？唐伯虎被判作弊，又娶了青樓子，而你公然得罪提學史，還娶了聲名盡毀的方氏，如不是你積了八輩子的德進了宮，你們全家早就被華曙之輩磋磨而死，就連這次的謠言，八亦有華昶的手筆。可想而知，待你被打落塵埃之后，你的命不會比那條狗好上多。唐伯虎的仇人，你的仇人，還有張家那群人，人人都會在你上踩上一腳。”

月池喃喃道：“我以為至做個男人就會好很多……”

朱厚照忍俊不：“男人？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男人。唯有人上人，方得如意。不爭不上進，就只能跪著過一輩子。”

桃花塢的幻夢終于打碎了，一直力圖逃避的現實亦到了眼前。若真是個男人，當然會竭力上進，可關鍵就在，是個人！為了九族的命，除了回家還能做什麼。如果張氏一族不去蘇州，唐伯虎沒有被拖進府學，他們完全可以姓埋名，在皇權難以下沉的鄉下安穩度日。又不是都是瓊州府，時時都有上級吏打擾。可現在全部都毀了！現下的人生，就是返家慢慢被磋磨至死，還是留在這里一朝被發現滿門抄斬的差別。能怎麼選，該怎麼選？

怔怔地看著朱厚照，朱厚照對揮了揮手：“怎麼，嚇傻了。孤先前提出的易依然作數，你自己掂量著辦吧。”

又是那一百個頭！月池咬牙看著他：“這事你就過不去了是嗎？”

朱厚照挑挑眉：“要過去亦不是不行，不過，你得從你上剝去點東西。”

他的一字一句仿佛敲在心上：“我是君，你是臣。我為主，你為仆。你真以為你上那幾分才智能支持你一世桀驁不馴？一朝行差踏錯，便是全家萬劫不復。是跪一個人，還是跪千千萬萬個人，你自己選吧。”

第67章 松樹千年終是朽

您也需要臣的效勞，方能保帝位獨尊吶。

他步步， 儼然是要從心靈上將徹底摧毀，讓彎下脊梁俯首稱臣。皇族是天生的玩弄人心的高手，即便眼前這個未及弱冠的年也是如此。他將視作牛馬， 視作枝葉， 只能被他鞭笞前行，被他隨意修剪。不， 不止是他，在世上任何一個地位高于的人都能做到這點。

李大雄、李龍、華曙、方史、劉健、梁儲、王鏊、劉瑾、張皇后的臉一一在眼前如走馬燈似得閃過，最終定格到眼前這個人的面孔上。他的劍眉輕挑，黑亮的眼珠里滿是興味和得意，他的臉頰潤皎白， 亦是鮮紅，足見平日養尊優， 氣充盈。

不像，的臉常年蒼白如紙，亦是寡淡。畢竟了五年的折磨，子的底早已孱弱不堪。

大家都是人，難不他生來就該萬眾敬仰，就活該被人糟踐？人生一世，又還有幾個五年呢？

月池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是著和平年代的教育長大的，原本只想安穩度日。可既然這世道澆漓， 這人心刻毒，那亦不畏懼同他們斗上一場。反正退路已無，橫豎都是全家一死， 為什麼不干脆賭一場。一朝贏了， 就是貴極人臣， 闔家榮泰，即便輸了，好歹曾經真切活過，亦不枉在五百年前走一遭。

朱厚照被的目看得極為不適，正要發作時，就見猛然坐回原位，拿起一盤點心，就開始把點心當七巧板堆起來玩。他都被氣樂了：“裝傻可不能逃過一劫。”

月池頭也不抬地問他：“您看過《孟子節文》嗎？”

之所以有此一問，自有緣由。洪武爺朱元璋一日讀《孟子》時拍案大怒，道：“使此老在今日寧得免耶！”蓋因《孟子》中出現了大量引人不臣的語句，如：“　齊宣王問曰：“臣弒其君，可乎？”孟子對曰：‘賊仁者謂之‘賊’，賊義者謂之‘殘’。殘賊之人謂之‘一夫’。聞誅一夫紂也，未聞弒君也。’”等。

之后，他就下令罷免孟子配孔廟。在當時刑部尚書錢唐冒死闖宮進諫后，他雖恢復了孟子的配，卻砍掉了孟子原文中的八十五章，命天下讀書人改讀他改造過的《孟子節文》。可在永樂爺繼位之后，他就采納了士人孫芝的建議，恢復了《孟子》的全貌。而《孟子節文》自誕生到廢止，才堪堪過了十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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