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敬忙躬答道：“正是，太子爺的支辰連如貫珠，恰與太祖高皇帝相似呢。[1]”

弘治帝喃喃道：“那時朕便知道了……”

知道了什麼，蕭敬有心詢問，可瞧著皇上的模樣，完全無心同他言語。果不其然，弘治帝飲了茶，就揮揮手道：“蕭公公，你先退下吧，朕想一個人靜一靜。”

蕭敬滿心不解地離開，而弘治帝獨自負手立在窗旁，瞧著瓦藍的天空思緒萬千。他在心底喃喃道：“朕那時便知，我兒生而不凡，如今一看，他果然是天生的帝王之才。與我終究是不一樣的。”

弘治帝由于自的經歷，實質是心是存在一定自卑的。他生母紀氏是廣西土司之，由于土司叛被俘虜宮，份卑微，只是宮人。而他本人只是憲宗春風一度的產。若非萬貴妃積年無子，太監張敏拼死相護，他本連命都保不住，更遑論登上帝位。可他坐上這個皇帝寶座的代價是無比沉重的。

朱佑樘在六歲以前一直不為皇室所知，像乞丐一樣依靠宮人的施舍過日子，六歲那年，才有第一次覲見生父的機會。他迄今都記得，那一日母親的神。不住地挲他，捧著他的臉蛋親了親，語聲破碎地不樣子，可依舊那麼溫。一遍一遍地說：“我的兒，你不要怕，不要怕，你去了之后，見著黃袍的男人就父皇，然后給他磕頭……”

他素來乖巧，記也佳，當下就記得一清二楚，母親見狀欣地笑了，可眼中的淚水卻大滴大滴地落下。他有些害怕，拉著母親的手，可母親卻一面笑，一面一一地將他的手指頭掰開。

他被一群太監簇擁著帶上輦架，盡管拼命掙扎，可幾年的一頓飽一頓讓他十分瘦弱，胳膊同崽一樣弱無力。那些圍著他的太監們一面地鉗制住他，一面不住地重復：“殿下，殿下，您要見的是您的親生父親吶，見了陛下，您和紀娘娘都會有好日子過了！”

一聽這話，年的皇子停止了掙扎，他在淚眼模糊中看到了一個悉的影，那是太監張敏，他時常來給他送吃的。他了鼻子道：“張公公，他們說的是真的嗎？”

張敏也同母親一樣笑著，他信誓旦旦地回答：“當然是真的。”

朱佑樘心里有些小小的高興，可他又有些懷疑，于是再問道：“那我娘能吃飽飯嗎？”

張敏點點頭，朱佑樘只覺像做夢一般，他繼續追問：“那能有新服穿，能有花戴嗎？”

張敏連連道：“能，當然能，只要您在陛下面前乖一點，紀娘娘什麼都會有的。”

朱佑樘徹底相信了，他一見憲宗，就跪下父皇。憲宗摟著他，喜極而泣，一口一個兒子，他聽著這個被稱為皇帝的男人發號施令，立他為太子，封他的母親為淑妃，接出來福。那時的憲宗，在朱佑樘心中當真如天神一般。

隨后，他被人服侍著，在一個大池子里舒舒服服地洗了澡，穿上一件從來沒見過的漂亮裳，覺得自己簡直飄在半空中。他不停地在鏡子前打轉，他突然想到，這麼好看的他，應該讓母親也瞧瞧。

可當他正要去找母親時，所有人都跪在他面前，攔住他的去路。他們的臉就像冷宮的墻壁一樣，慘白中帶著青灰。他被富貴榮華沖昏的頭腦終于清醒過來，他就像一條發瘋的犬，竭盡全力地嘶吼咆哮。

所有人都被他嚇住了，他不顧一切地跑到住了六年的冷宮。可還是晚了，他見到的只有母親冰冷的尸。第二日，張敏也被發現在自己的房中吞金自殺。

弘治帝扶著窗框，念及這些往事不由淚流滿面，人人稱他為仁孝之君，可只有他自己明白，他登上帝位的第一塊墊腳石就是親生母親的尸。

第22章 淚罷坐山觀虎斗

現在還要將手到太子邊。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母親在送他出冷宮時便已明白，萬貴妃囂張跋扈，心狠手辣，如活在世上，貴妃為保自己的地位，必定會不顧一切除掉他們母子，只有死，讓他認貴妃為母，方能讓他保住一條命。可殺母之仇，不共戴天，他怎麼能認賊做母，幸好皇祖母庇佑，他才能活下來，登上皇位。

可那又能如何呢，母親不會再復生了，就如同這個被父親折騰的千瘡百孔的江山一般，逝去的終究不能再恢復如初，他只能盡力彌補。

于國，面對父親留下的爛攤子和四境時時的災禍，他選擇遵守憲，尊奉儒家，以儒家的忠君國思想，暫且安四方浮的民心。于家，他在竭力找尋母家的親眷的同時，努力做一個好丈夫好父親，給妻子和獨子以他所能給予的一切。

但是兒子的一番話，卻讓他猛然發覺，盡管他已然盡力，但所做的還遠遠不夠。抬高儒家的地位固然能穩定時局，卻漸漸使得儒臣坐大。只是他們大多數犯直諫，并不為私利，的確是出于一片忠心。

他因存著這樣的想法，所以大多以聽從為主。這樣就使得時局越發不可挽回。而對妻子，他給予了后宮獨尊的地位，可卻使得外戚膨脹，想到兩個妻弟張鶴齡、張延齡的蠻橫跋扈，弘治帝都不由扶額。至于兒子，那就更糟了。

他雖非是昏庸之人，卻著實格較弱。他心知肚明，朝廷需要一次革新，但是他又存在擔憂。政事牽一發而全。若他真要下定決心改變，不知要激起多大的波濤，流多的鮮。他委實下不了手，也不敢保證祖宗基業經此一役，依舊堅如磐石。可是他的兒子，東宮的儲君，未來的大明天子，卻是年輕氣盛，而且對現狀極為不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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