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一路灰的王華：“……”

他就這般灰頭土臉地出了承天門，卻又遇到了一位另一位大人，正是月池與唐伯虎數次談及的吏部尚書馬文升。王華一見他，便深揖一禮，態度不可謂不恭謹。

他之所以如此作為，自然有原因，一是因馬尚書資歷老，他是景泰二年的進士，乃是四朝元老，二是因其位高，吏部被稱為天下第一衙門，其尚書被稱為天，主管天下吏考察進退，其權不可謂不大。三則是因為，他算是王華的上司，他同樣是太子的講讀，并且當年還曾教導過當今圣上。

他的為人的確如唐伯虎所述，個檢介，剛直不阿，一見王華這個時辰出宮門，即刻皺起了眉頭，問道：“德輝，你不為太子授課，緣何到了此？”德輝乃是王華的字。

“老尚書，您有所不知。”王華長嘆一聲，“只是此并非是長談之地……”

馬文升會意道：“那就勞煩德輝去吏部后堂稍坐片刻。待我面見圣上奏事完畢后，再與德輝詳談。”

王華點點頭，便往吏部衙門去了。吏部差役自然識得王華，忙奉了一盞金雀舌甜水茶上來。王華慢慢品過，等候一會兒，馬文升方回來。這二人，一個滿腹郁悶，一個憂心太子，都無心寒暄，當下就進正題。王華便將今日之事一五一十地說將出來。聽得馬文升的面也漸漸凝重起來。

王華面對這位德高重的儒臣，吐了自己的擔憂：“老尚書，太子好騎，輕孔孟，如此下去，后果不堪設想。”

馬文升點點頭道：“德輝所言甚是，只是，圣上與我等耳提面命皆是圣賢之道，殿下何故如此？”

王華一怔：“這也是我萬般不解之。殿下年紀尚，如無人教唆，怎會如此。”

馬文升沉片刻：“東宮之中，現得寵的宦有幾人？”

王華想了想道：“現共有八人，分是劉瑾、馬永、高、羅祥、魏彬、丘聚、谷大用和張永。是了，這群國之腐蛀，日夜想些新玩意兒引殿下玩樂。想必是我們再三勸諫太子惹得他們不滿，這才在殿下面前進讒言，讓殿下疏遠文臣！”

明時圍繞著權力，文臣與宦多年來幾乎展開的是殊死搏斗，鮮有文臣沒有在宦手下吃過虧。坐在這里的馬文升甚至曾被太監得下了獄。那還是憲宗年間的事了，太監汪直為排馬文升，在憲宗弘治帝面前誣陷他行事乖僻，擅自止邊人買賣農，以致邊人叛。[1]

憲宗就將馬文升捕詔獄，貶去戍守重慶衛。直到汪直被免職后，他才恢復職。有這樣經歷的他，自然也對這些盜皇家之威福，謀一己之私利的太監深惡痛絕。

他道：“必是如此。不能再放任下去了，我現在就寫一封奏折，稍后便上本彈劾這八個宦豎，還請德輝幫忙斧正。唉，宮中有宦作祟，文臣之中還有焦芳這樣的敗類，實在讓老夫……”

王華忙道：“斧正不敢當，只是我也愿與老尚書一道，為國盡忠。您剛剛提及焦侍郎，他又是怎麼……”

馬文升濃眉皺起：“你道老夫為何早朝過后又宮一趟，就是為著他，他竟因收賄賂，在刑部與吏部四鉆營，希替池州府梅龍縣令將一樁命案掩過去！他還真是手眼通天，若非偶然得到消息，老夫也險些被他瞞了過去。老夫已然年邁，雖無力將其繩之以法，但其若將手吏部來，老夫就算只有一口氣也要彈劾他！”

王華聽罷佩不已，對焦芳同樣也是義憤填膺。馬文升擺擺手道：“圣上英明，自有公斷，咱們還是看看太子這邊要如何規勸吧。”

王華點點頭，兩人都是飽學之事，才華橫溢，不多時便寫出一篇奏疏來，立時遞進了宮門。而即將被批評的太子朱厚照，對此事全然不知，尚在校場忙得熱火朝天呢。

校場的盡頭整整齊齊列著七個熊皮靶，朱厚照挽著一把牛角金桃皮弓，三個小太監各抱著一袋箭候在他后。朱厚照站在原地張弓搭箭，雖說個十箭也未必能正中五箭，可只要中上一箭，周圍的小太監們就開始大聲喝彩，夸得天上有，地上無，好像后羿在世也不過如此。

夸得實在太過夸張了，就連朱厚照本人都有些不了。在又一箭空后，他徹底失了興致，將弓隨手往一旁的小太監上一丟，轉便走。小太監忙道：“爺莫生氣啊，爺的箭本來是數一數二的，都是這弓不好，或者是這靶子擺得不好……”

朱厚照反就是一腳：“拖下去打他二十板子。”

這個嚼舌頭的小太監摔了個狗吃屎，又聽聞噩耗，當即就想哭。他不明白，他掏空積蓄，求爺爺告買來這個差，還正好見太子駕幸，不是說太子爺最喜歡聽人拍馬屁了嗎，為什麼到他拍，就一下拍到馬后蹄子上去了。

太子爺是喜歡聽人拍馬屁，但是他不喜歡別人把他當傻子哄，以為他就和那些史書上的昏君一樣，隨便夸幾句就能讓他暈頭轉向，那他就是大大錯了主意！

朱厚照氣呼呼地坐在主位上。高搶先捧了一盞羨茶上前：“爺先喝杯茶，消消火。”

這手腳可真是快，其余七人在心里嘀咕。朱厚照一飲而盡，面仍然不虞，丘聚見狀忙抓住機會道：“爺何必與此等沒見識的小畜生一般見識。爺的箭依奴才看，已是很了不得了。”

朱厚照斜睨了他一眼：“自相矛盾，你既是說他說得不對，緣何又說了一樣的話來？還是說，你心里也覺得孤的箭不過爾爾，也是拿些好聽的話敷衍塞責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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