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0章妥協

「姓段的，你在做夢？」

唐游聽得心頭起火，心想狗裡果然吐不出象牙，立即反相譏。

段天南毫不氣。

「你若覺得投降不好聽，那便喚作起義如何？」

他耐心勸道。

「若唐家改換門庭，百勝軍可以改稱游軍——我不在乎一個稱呼，百勝公想必也無所謂。」

唐游這才聽明白對方不是在消遣，而是真心來勸。

經過剛剛一戰，他已知曉端麗城遲早守不住，卻還是搖頭。

世家名於源流之遠，勝於底蘊之深，故行事務求保守、穩妥。

百勝軍聲勢固然不小，也不乏高手，但底里沒有事的可能。

以唐游看來，對方與其說是自己走到現在這個位置，不如說是被推上來的。

淮之事，只有一等世家、諸位武聖才是棋盤外的棋手；百勝軍、唐家之流充其量只不過是有些自決權的大號棋子。

更何況段天南公開武道、重視凡夫的主張天然與世家衝突，唐家若與他合流必將自絕於天下，寸步難行。

「那便剩第二條路。」

段天南豎起第二手指。

「唐家主退出端麗城。」

「豎子辱本座？」

唐游然大怒，喝聲震碎下雲頭。

「非也，老子……額，我是真心為雙方考量。」

段天南抬手安，話語嚴肅。

「唐老你且聽完，若你們讓出端麗城，我做如下保證。」

「第一，不干涉唐家外撤。

你們的兩千家兵、金銀細、武道資源可以全部帶走，在南邊四縣任取一地暫居，直到風間客生死落定，我們相安無事。」

「第二，爾等走後端麗唐家祖宅、屋舍將不襲擾。

你們大可以留些人守衛，只要他們別做什麼不該做的就行。」

「姓段的，那你要什麼？」

唐游問道，輕長須。

「老子要全城糧倉安然無恙，且你們留下族中所有糧草資——穀米、草料、藥材、銅鐵——要是能再多留些金銀，回頭老子在伱手上敗一場送些面子也不是不行。」

段天南回道。

「此外，城的天風軍不能走。」

說這話時，他盯了唐游的雙眸。

「自鐵木子以下的王庭所屬三千人，到時候不降即死，如何？」

唐游沒有立刻回話。

他心念電轉，幾息間就把握到了對方想法。

一是避免強行攻城傷亡巨大；

二是擔心破城后空忙活一場——端麗城相當一部分價值在於倉貯與財富，哪怕百勝軍能打贏也很難阻止守軍玉石俱焚。

三是唐家與王庭離心——背棄三千天風軍，唐家再不可能選雲嵐城作為退路。

這確實是利於雙方的考量。

然而世事遠沒有這麼簡單。

「不，唐家不可能不戰而逃……」

唐游斟酌片刻，給出不得已的回答。

「你們橫豎守不住。」

段天南打斷。

「我們或守不住，但必能折了你們筋骨，一年無力南進。」

唐游即回。

「如你所言，取端麗或要浪費一年。」

段天南居然點頭認可。

「但不取端麗，是永遠。」

雲月之間陷短暫的沉默。

「呵，唐老，百勝軍與唐家兩敗俱傷只會讓風慕白笑掉大牙；你這老小子難道真想和老子拼個肝腦塗地，然後闔族遷雲嵐城去給人伏低做小？」

段天南突地冷笑。

「我唐家世居端麗、郡二百年，不到迫不得已，不可能棄城。」

唐游咬牙片刻，還是搖頭。

「那要不老子再費點力氣，給你創造個迫不得已如何？」

段天南嘆了口氣。

唐游似乎猜到方法，臉沉了下來。

「不是讓你當眾慘敗給我，老子還能不知道你好名如命？」

段天南嘲弄道。

「你我不必再戰，就以城牆為限。」

「三日，若我軍攻破外城，便算你輸；若奪不下，百勝軍便退兵，如何？」

唐游終於搖。

「豎子無知，本座何曾顧惜虛名，然名實……算了，你是想親自出手？」

他探問道。

端麗乃淮雄城，城防遠不止一道城牆而已。

以流程來說，外城丟了，便以坊市街區為單位巷戰；

巷戰敗退，再以城據守；

城守不住，唐家大宅本也有一定的堡壘功能。

當然，後面三者加在一起也遠比不上外城的險要。

只是以當下的境況來說，城牆失守后再棄城便不能說是「不戰而逃」，最多算是「壯士斷腕」……

「端麗城牆極為堅固，哪怕是你要轟開個口子，怕也得數十招。」

唐游緩聲道。

這話說得沒頭沒尾，但段天南與對方打了多年道，能聽懂後頭的意思——若他大搖大擺去以鐵掌開城，唐老無法坐視。

「老子不出手。」

段天南只回一句，不再多說廢話。

唐游思索片刻。

「按你之前說的條件，糧草資本座留下七，帶走三。」

他突然還價道。

段天南齒冷笑，正說話，對方已補上后句。

「額外給你留二十萬兩白銀。」

「二十萬嗎……」

段天南剛顯意，又見唐游開口。

「此外，百勝軍要放了晴兒。」

「這沒問題，不過放人要在城池易手之後。」

段天南乾脆答應，不願在小節上拉拉扯扯。

他本就不是用人質要挾的作風。

至此，雙方都知道事了大半，面上雖各自不，心頭卻一陣輕鬆。

「你當真有手段三日攻破外城？」

唐游忍不住探問。

等了半晌，他見段天南依舊不聲，自覺無趣不再糾纏。

「此事全憑你我默契，不留文字……」

兩人隨即又議定了部分細節，而後飛下雲頭，在月下擊掌為誓。

當夜，段天南回營、唐游回城，各自召高層布置。

······

次日，九月十八。

端麗城的士卒並不知道昨夜元磁之戰的勝負，只曉得天才剛剛大亮，城外的砲車便又開始聒噪。

戰鬥流程一如往昔，百勝軍總共往城頭沖了三次，第三陣中更有赤沙洪範與左軍大將羿鴻，雙方一直僵持到太偏西。

一日摧殘，飛樓多有損毀。

戰後，李希奇帶隊巡城，聽著一路此起彼伏的鞭響與呵斥，微微皺眉。

木結構不比城，完全擋不住砲石。

為了對敵方土臺保持高度優勢，城只得不斷拆卸民居獲取木料，並徵發民眾勞役。

百姓紀律不比士卒，是以有鞭聲。

「與三日前相比，士氣明顯降了。」

李希奇低語道。

「激戰已有半月，敵軍也是如此。」

邊上的親衛兵長接過話。

「今日城下遣一臨車，必是如將軍所料，敵軍木材不足了。」

他又續一句。

李希奇點點頭，照例下城巡往軍械、後勤諸部。

他心中先過了遍坑道打通的預案，又想著是否要帶隊夜襲百勝軍砲車陣地。

而後，李希奇在城東唐家私倉前撞見了唐勝。

兩人各是一愣，互相頷首致意。

「這是來取糧？」

李希奇問道。

端麗城武裝大分為天風軍、城防司、唐家家兵三力量，分別用三套後勤。

其中天風軍所用取自王庭所有的倉，城防司所用取自專營的公倉，而唐家人則用族屬私倉。

「是。這幾日傷亡陡增，家兵士氣下，是以打算增加口糧供應。」

唐勝即答，話語帶笑，看起來極為疲憊。

這讓李希奇想起對方今日與古意新的廝殺——一日三戰，狀若搏命、格外兇狠。

「你今日與古意新爭鋒相對太過。」

他忍不住開口。

「據城而守，勝負不在一時得失；你若傷，每日就要用人命去填他那桿槍了。」

李希奇不自覺用上教訓的口吻，又習慣等待唐勝反駁，沒想到對方竟默然點頭，難得的隨順。

這讓他心頭一突。

「昨夜一戰結果如何？」

李希奇湊近半步，低聲量。

「未分勝負。」

唐勝料有此問，答道。

「但瘦雨公打得艱難——上一戰後，家中最好的傷葯能用盡用，卻反不如段天南傷愈更快。」

李希奇瞭然對方憂慮。

「『鐵掌開山』質之強天下聞名。」

「但此戰不需唐公得勝，再僵持二十日即可。」

「每年十月中旬端麗落第一場雪，守到那時百勝軍便得考慮退兵了……」

他意在安，卻見唐勝聽到「十月中旬」、「二十日」這幾個數字時略有不耐，胡點頭間，頸間甚至沁出了層細汗。

此時大部分板車已裝滿糧袋，沿街而行，在青石板上出起伏鏗聲。

唐勝拱手要走，卻被李希奇拽住。

「戰況至此，已無太大變數。」

後者開口，語氣一如尋常。

「接下來最要的是士氣。」

「過幾日，我令城豪族備金銀財帛犒賞全軍，可否？」

唐勝聞言一怔，隨後點頭。

「還有，若戰局著，須各家遣出奴婢妾侍分賞將校，你家先做表率。」

李希奇又道。

「待我稟報家君……」

唐勝面艱難，半晌才出句話。

沒想到李希奇陡然呵斥。

「都什麼時候了，堂堂天外飛星，這等小事你做不得主？」

其聲俱厲，引得旁人側目。

唐勝吃他一喝，竟偏開目，不敢回聲。

「好，依你就是……」

片刻沉默后，唐勝才回過神，敷衍回話，步伐凌地離去。

旁邊的親衛兵長看著這一幕，心中歡喜。

【世家諸公袞袞，亦不如我們將軍指揮若定、威風赫赫！】

他思忖著，待唐家人走遠，正想上前拍句馬屁，卻見李希奇負手而立，臉上半點不剩方才的激烈，只茫然著天空。

西方，一滴紅的落日被凍在雲中，照得人斷了魂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