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當鋪,人們的印象大是窮人和賭鬼們專門顧的地方。
在很多影視劇中我們都能看到,往往是那家里揭不開鍋的、賭錢輸了銀子的、想看病卻看不起的……才翻箱倒柜,拿出些七八糟的東西來,拿到當鋪去換些銀子救急;有當首飾的、有當古董的、有當的、甚至有當桌椅板凳水缸草席的……
那這類事兒真有嗎?
有,但我們的印象并不準確。
其實當鋪是也是分檔次的,分大當、大按、大押和小押這四種——押期由長至短,利息由低到高。
像“大當”這個檔次的當鋪,不僅得資金雄厚,還得有勢力,因為他們平日里基本都是在給有錢人服務的。
可能有人會問,有錢人當東西干嘛?
那你去看看外面那些大公司大企業,哪家不跟銀行貸款的?你跟銀行借錢,總得抵押點東西吧?那不就跟典當的質類似嗎?
其實古代的當鋪放押,和現代銀行放貸是差不多的;有錢人,尤其做生意的,都需要現金流,現金流不足的時候,抵押點東西周轉一下,很正常。
另外,還有些富人把貴重品送到當鋪里,并非為了錢,而是為了安全,這種作“寄當”;因為他們覺得當鋪的保險庫比自己家保險,所以就把東西長期當在這里,贖回時付的利息就當是保管費了;而萬一“寄當”期間東西丟失了呢,他們不但利息不用付了,還能得到再一筆賠償……這跟現代的銀行的保險庫業務也是類似的。
至于我們在影視劇中常見的那種當鋪,一般都是最低一檔的“小押”。
小押是什麼?說白了就是用抵押品來代替暴力收債的高利貸……
這種當鋪提供的押期通常都很短,三個月你不來贖,東西就歸他了;而利息方面呢,九出十三歸也是常事兒。
所以這種地方,的確是只有走投無路的窮人和賭徒才會經常顧,這些人當出去的東西,本來也沒打算贖回來,有些人甚至連當票都不要,拿了錢就走。
小押也很清楚自己的客戶都是些什麼人,故而也是極盡所能地乘人之危,價唬騙,將利益最大化。
要不然古代老百姓為什麼都管當鋪“雷公轟”呢?因為他們能接到的當鋪都是小押唄。
而像宋項這種大戶人家的爺,當東西肯定是不會去小押的;以小押的財力,也掏不出那上千兩的當銀。
他們宋家當東西,寄當也好,周轉也罷,都是去汝南城里最大的當鋪“通詮鑒”里辦。
要說這通詮鑒,可真有點名堂。
這“通詮”二字,在鑒定行業里的意思,大致跟你在打游戲的時候說自己“無敵”的意思差不多,敢掛這個招牌,而且買賣真能干得下去的,定有高人坐鎮。
通詮鑒的這位高人,姓劉,名禺方,人稱“通詮先生”。
此人來路不明,他也從來不跟人講自己的事;聽口音吧,他應該是南方人,而看他那須發皆白、骨瘦如柴的樣子,年齡至也該在六十五以上了,至于其他的……比如他沒過親、有沒有孩子、打哪里來、以前做過什麼、那滿腹的學問在哪里學的等等,大伙兒一概不知,他也絕口不提。
劉禺方當年來這家當鋪應聘鑒定師的時候就跟這兒的掌柜明確說了:“工錢好商量,活兒也不難,我就一個要求,關于我過去的事,大家最好是別問。”
那掌柜的一琢磨:這老頭兒都這把年紀了,就算以前是個江洋大盜,現在也沒什麼威脅了,再說我看他那副文弱的樣子,也不像是強盜。
這麼想著,掌柜的就把劉禺方留下了。
沒想到,這老頭兒可說是慧眼無雙、技藝超群,幫著掌柜的把這生意越做越大,沒過幾年,這兒就從一間“大押”變了“大當”。
于是,這掌柜的也有點膨脹了,把“通詮鑒”這個招牌給掛了起來,并公開表示我們這兒有位“通詮先生”,什麼寶貝都辨得出來,大家有什麼好東西都可以往我這兒拿,絕對虧不了你們。
他這麼一搞,便引來了很多同行的不滿,上門挑事兒的不在數。
你們這位先生不是什麼都辨得出來嗎?那咱都來考考你唄,你要真辨得出來,咱們心服口服,辨不出來,沒別的,砸招牌。
那段時間,隔三差五就有人拿著些也不知從哪個犄角旮旯找出來的奇葩東西上門找茬,什麼魯班用的鋸子、劉備編的草鞋、吳用自縊的白綾、伍子胥引頸的寶劍……最奇葩的是有個貨拿了塊面嘎達過來愣說這是諸葛亮做包子留下的老面。
但無論這幫家伙鬧得多離譜,劉禺方依然是之泰然,應對自如,準確地說出了每一件東西的真實來歷。
又過了半年多,大家是真服了,都承認劉先生確實擔得起“通詮”二字。
沒曾想吧……當初這大風大浪都過來了,今天,這劉禺方卻是犯了難。
因為今天,有人把那九羽逐日爐,送到了他的面前。
其實劉禺方第一眼就把這東西認出來了,他很清楚這東西是干什麼用的,但也正因如此,他的心中才有了波瀾。
“嘶——”劉禺方沉默了許久,才對在一旁的等候的店伙計道,“這是誰拿來的?”
那店伙計在通詮鑒干了很多年了,他也是頭回見劉先生竟然會面難,所以他也遲疑了一下,才回道:“呃……是宋府的人。”
在汝南城,你一說宋府,大家都明白,是指宋員外他們家,也就是宋項家。
這大戶人家當東西啊,一般也不需要本家出面,派個下人帶著東西去就行了;因為“大當”的押期和利息都比較合理,老客戶如果有要求還可以做出相應調整,所以本家只要說個最低的心理預期價,然后讓下人以此為底線去跟當鋪的人談就是,沒必要自己特意跑一趟。
;當然了,這種做法,是存在患的……
比如,若某個大戶人家的管家起了歹念,他便可從府里出些貴重品,拿到大當里套現,隨即攜款潛逃。
又比如眼下,那宋項監守自盜,從自己家庫房里了個寶貝出來,然后給下人,讓下人拿來典
當,那外人自然也弄不明白個中的緣由。
“嗯……”劉禺方又沉了一聲,再問道,“要當多?”
“三千兩。”店伙計回道。
“三千兩……”劉禺方將那數字重復了一遍,心中冷笑,并暗道,“呵……這東西落在那不識貨的人手里,確是可惜啊,分明是無價之寶,他們卻只要個三千兩。”
想歸想,表面上他還是不聲,接道:“準備押多久?”
“一天。”店伙計道。
“什麼?一天?”劉禺方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是有點奇怪。”店伙計也覺得不對勁兒,但凡正規點的當鋪,就沒有“押一天”這種說法的,賭徒去小押里拿錢才可能會說這種話,“但對方親口說了,就一天,明天傍晚這個時候就回來取,還說了,利錢多給些也無妨。”
“哦?”劉禺方陷了思考中,他覺得這事兒有蹊蹺。
想了一會兒,他又問:“掌柜的那邊……怎麼說?”
“嗨,能怎麼說……”店伙計道,“宋家的人,掌柜的也不敢得罪啊,他就等您一句話,這東西要值這價,他就給了,利錢就意思意思收點兒得了,也算一筆生意。”
“嗯。”劉禺方點點頭,“好,放押吧。”他頓了頓,拿起了那個小香爐,“這個……我親自送到庫房去。”
“誒,行,您慢著點兒。”店伙計得到了肯定的答復,麻溜兒地就出去了。
待對方離開后,那劉禺方的眼中,卻是鮮有的……出了一貪婪的神。
…………
是夜,月明星稀。
一道人影,緩步走進了汝南城中一個不起眼的小院兒中。
這人不是旁人,正是那劉禺方。
此刻,劉禺方的懷中,還揣著一個裹得嚴嚴實實的包袱,包袱里,正是那九羽逐日爐。
咚咚咚——
進院兒后,劉禺方便徑直走到房門前,輕輕敲了幾下門。
那屋里本是黑的,他敲了幾下,里面也沒有任何靜。
但劉禺方卻好似確定里面一定有人般,又敲了幾下,并隔著門板沖屋里小聲說道:“諸位五靈教的朋友,可否開門與老夫一見吶?”
然,回應他的,依然是沉默和靜謐。
“唉……罷了。”劉禺方搖了搖頭,“沒有緣分的事,不可強求。”
說罷,他就轉要走。
不料,他剛轉,就發現已經有個人站在了自己的跟前。
此人一夜行的黑,蒙著面,中等材,說話的聲音也很普通:“里面的那些兄弟都是按章辦事,沒聽見暗號絕不會應門的……有什麼話,您可以跟我說。”
這三更半夜的,有個人跟鬼一樣突然無聲無息地來到你背后,一般人早就嚇得出聲了,但這劉禺方卻是十分淡定:“你是……”
“您不是找五靈教的人嗎,我就是啊。”蒙面人又道。
劉禺方道:“我知道你是五靈教的人,我是想問你是五靈教的哪位,擔當什麼職務?”
“呵……”那蒙面人笑了,“這我怕是不便告訴你吧。”
“嗯……”劉禺方想了想,“不說也罷……我看你武功不錯,即便不是旗主或副旗主,至也能排進任何一旗的前五席,應該也跟上頭說得上話。”
這蒙面人一聽此言,那黑布下的神可就有點變了。
不錯,這位確實是五靈教的五大旗主之一,即前文中出現過的白虎旗旗主湯紱;此刻,有三件事讓湯紱到頗為驚訝:其一,眼前這個渾上下貌似一點力都沒有的老頭兒竟然能看出他大致的武功水平;其二,這老頭不但能找到他們五靈教在城中的據點,似乎還對五靈教部的編制十分了解;其三,這老頭兒從方才到現在態度一直都很鎮定,甚至可以說有恃無恐。
“老丈,恕在下眼拙,不知您是……”湯紱覺得還是先問問看比較好。
劉禺方直言不諱:“老朽劉禺方,通詮鑒里的一個伙計而已。”
他這就謙虛了,就算是湯紱也聽過他的名號:“哦?原來是大名鼎鼎的通詮先生,失敬失敬……”見得高人,他還是得禮貌禮貌的,抱拳拱手后,他再道,“不知先生星夜來此,找我五靈教眾有何貴干?”
劉禺方用手輕輕拍了拍懷中的包袱:“我想跟你們做筆買賣。”
“哦……”湯紱稍稍思量了一番,接道,“先生,此不是說話的地方,您先跟我來……”
說罷,湯紱便頭前引路,帶著劉禺方出了這個院兒,東走西繞地又穿了幾條巷子。
這大晚上的,也沒有人看見他們,不多時,兩人就來到了一間賣香燭蠟簽兒的店鋪的后門。湯紱將自己的右手放在門板上,放了幾秒,然后才敲了三下,又過了會兒,里面終于有人把門打開了。
“先生,里面請。”湯紱進門后順手就點起了一蠟燭,隨即就沖還站在后巷里的劉禺方招了招手。
劉禺方依舊是一副很平靜的樣子,看不出戒備,也瞧不出害怕,就這麼跟了進去。
進屋后,他也沒看到除了湯紱之外還有旁人,估計是里面的人也不想被他看到面目,所以都先退到了其他房間去。
那湯紱關上門,請劉禺方坐定后,自己也坐下,這才開口道:“先生,要做的是什麼買賣?”
劉禺方也不含糊,二話不說,把自己帶來那包袱往桌上一放,手解開,出了里面的小香爐:“我想把這個賣給你們。”
湯紱可看不出這玩意兒有什麼獨特之,故而疑道:“這是……”
“九羽逐日爐。”劉禺方道。
湯紱很想回一句“沒聽說過”,但又覺得這回答有點傻,所以他跳過了這步,直接道:“先生……恕在下見識淺薄,斗膽問一句……您這爐,對我們五靈教而言,有什麼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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