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夜晚,來歷神的蕭蠻對程靈述說起了他從不曾為人所知的心底舊事。
或許是因為夜太,也或許是因為眼前的人沒來由地令人放心,又或許是因為……
在這裡,他不是別人,他沒有份困擾,他就是簡簡單單的,一無所有的江湖浪人蕭蠻,所以,他什麽都能說出口。
包括,剖開自己最鮮淋漓的心。
蕭蠻問程靈:“你說我當真是有罪嗎一出生就害死了自己的母親,父親因此也常常不願意見我。如果沒有我,我的生母或許就不會早逝,繼母也不必放棄自己青梅竹馬的人……”
說到這裡,他頓了頓,才又繼續道:“為了照顧我,繼母不得已嫁給父親,但他們從未琴瑟和鳴過。”
蕭蠻的聲音中是帶著迷惘痛苦與惆悵的,這些問題,顯然已經困擾他太久了。
這位看起來有些孤僻,有時候脾氣還大的神高手,誰又能想到,他的心居然是敏脆弱的
他提出的這些問題,在有些人看來可能本就不是個事兒,但對於一個從小就飽神折磨的人而言,卻儼然就是一座座艱險奇絕的大山,是一道道深不可測的淵海,不可越,無法度過。
程靈看著蕭蠻,非常肯定地說道:“蕭兄,你的繼母一定騙了你。”
蕭蠻一怔,回看程靈,似有疑。
程靈道:“請問蕭兄,家中是否頗有家業”
蕭蠻又愣了下,倒是笑了:“你看出了什麽我如今已是孑然一。”
他出手掌,星下,卻見他這雙手修長淨白,細膩,每一竟都像是被最頂尖的玉雕大師心打磨過一般。
真可以說是恰到好,不可增減一分。
便連那虎口因為握持武而生出的薄繭,都只是為這雙手增添了幾分剛之氣與力量,而分毫不損這雙手的。
蕭蠻本來是想表達自己現如今是一清二白,什麽都沒有了,結果這雙手一出來,他自己倒先反應了過來。
程靈笑道:“蕭兄明白了吧,一個人,不論他現如今是什麽樣子,他曾經經歷過的,也一定會刻在他上,為他痕跡的一部分,難以磨滅。”
又道:“不獨獨是手,蕭兄的談吐見識,行走坐臥的姿勢,甚至包括……”
包括什麽
蕭蠻看程靈,疑為什麽突然不說了。
程靈頓了頓,才道:“蕭兄骨子裡,也有一清傲之氣啊。”
蕭蠻其實也是極為驕傲的人,雖然他似乎沒有做出過什麽特別明確的舉來表現這一點,但程靈看得出來,有所應。
為什麽呢
因為他們其實就是同一種人。
在雲安縣,程靈明知蕭蠻府追殺,卻也冒死都要救他。
在赤霞城城外,蕭蠻明明滿是傷,自己都只剩一口氣了,穆三娘他們不敢出來,可蕭蠻卻在那樣的況下,亦同樣是甘冒生死大險,也一定要來尋程靈。
是因為他們的誼特別深厚嗎
其實那個時候,並不是的。
是因為他們骨子裡都有一傲氣,欠了別人的人,就敢於拿命去還啊!
雖千萬人吾往矣,雖千軍萬馬,吾又何懼之
就是這樣!
你……懂了嗎
蕭蠻懂了,他輕輕笑了起來。
“呵……呵呵呵……”他微微仰頭,目似乎是在向星空,笑的時候,他的眼角映著星,格外晶瑩。
蕭蠻道:“程兄說得對,我家中,的確……頗有些家業。父親選我做直接繼承人,繼母非常不愉快,不敢反駁父親,
於是對我說……”“說我不配!說有罪的人合該一無所有,孤獨終老。說我的存在就是在擋我弟弟的路……我的弟弟,繼母所生,今年五歲。”
“程兄,我曾經萬般辯解,說自己絕無野心,甘願退讓。繼母表面上說信我,我也以為信我。”
“但最後還是將我出來了……用了一種我以前怎麽也想不到的陷害手段。”
是什麽陷害手段,蕭蠻沒有說。
程靈聽到這裡,也沒有追問,而是道:“所以,蕭兄,你的繼母原先說,放棄青梅竹馬,改而嫁給你的父親,是為了照顧你才迫不得已如此行事。這是騙你的。”
蕭蠻道:“什麽”
程靈說:“顯而易見啊,就是想要你的家業,只是想要高嫁而已!”
這一句話,可太直白了,直白到像是一道閃電,劈開了蕭蠻從前十八年的混沌。
他像是從來沒有從這個角度想過,因此又問了一句:“什麽”
這一問,他的視線從星空收回來了,只是盯住程靈,目落在上,一瞬也不瞬。
程靈回看他,語氣輕緩又堅定道:“一個心中懷有的人,不可能輒毒打一個什麽也不懂的孩。 ”
“如果真的像是自己所標榜的那樣,嫁給你的父親原只是為了照顧你,為什麽不你不保護你不溫待你哪怕不溫,也不該兇狠。”
“蕭兄,說謊了。做這一切,就是為自己,為的野心,為的yu!”
程靈最後道:“蕭兄,看一個人的真實目的,不要聽說了什麽,而是要看做了什麽,最終又要得到什麽。你其實不是不明白,你只是不經意忘了明白。”
不經意……忘了明白。
這一句話,大概就是程靈的溫。
蕭蠻瞬間被了,他沒有被誰這樣溫對待過,浮於表面的聲細語他聽過太多了,可是這樣及到他心靈的,卻是他此生首次擁有。
這個滋味,太妙了。
蕭蠻覺自己就像是一個快要死在沙漠中的孤旅者,終於在生命將要到達盡頭的那一刻,一頭栽進了綠洲與泉水中。
“程兄。”蕭蠻喃喃道,“你不要對我這麽好,我不值得,我是一個瘋子。我會給邊的所有人,都帶來厄運的。”
程靈覺得他的心理影太重,便輕輕笑了笑道:“蕭兄認為,我這三言兩語,就算是好啦”
蕭蠻怔怔看來,沒有說話,但眼睛似乎是在表達:難道不算是
程靈笑道:“那蕭兄可真是,看得太啦!”
蕭蠻瞬間目一亮道:“我還能看到更多”
程靈笑一聲:“那不知,往後的事,誰又能說得清楚呢”
話落,輕輕一縱,從屋頂飄然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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