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懷錚很想問問,既然一直默默關心著他的家人,那五年,尤其是他剛獄那段時間,很多老師同學都去探,為什麼從未去看過他?到底是在意,還是不在意?是難以堪,還是很早就決定放棄他們的?
但這個問題,駱懷錚依然是問不出口的,他也不可能問。因此他只是執起茶壺,親手給滿上一杯清香的雪,而後說:「多吃點,要不要再加道菜?」
李輕鷂瞪他:「你瘋了,我現在飯量也沒那麼大!」稍稍汗,於是又連帶想起了把帶上歪路的某人,想給他打豬頭。
——
這頓飯吃了一個小時多一點,就結束了。李輕鷂準備打車,駱懷錚執意送回家。
駱懷錚把車開到李輕鷂住的樓下,此時夜已經籠罩住整片街區,老舊的朝家園裡,尤其寂靜空寥。
李輕鷂下車走到樓梯口,駱懷錚也走過來,兩人了彼此一眼。李輕鷂笑著說:「今天多謝了,那我上去,有事再聯繫。」
「我還有件事……」駱懷錚說到一半,自己先笑了,「要告訴你。」
李輕鷂乾脆往樓梯扶手上一靠:「吃人,本人只能再次洗耳恭聽。」
一樓的聲控燈壞了,反而是二樓樓梯間的燈,因為他們的說話聲亮起。線斜斜投下來,使得他們站立的位置,半明半暗。駱懷錚整個人也顯得很隨意放鬆,往旁邊的牆壁上一靠。李輕鷂想喊:那上頭髒!你的風!
但是已經來不及了。駱懷錚好像完全不在意,他把雙手在風口袋裡,長支棱著,半邊肩膀靠在牆上。這樣的他,多多像個24歲、年氣沒有完全褪去的傢伙了,而不是最開始重逢時,那個一沉鬱的男人。
然而這人今晚只要開口,就是重磅消息:「我拜託了丁隊,丁隊又託了市里領導,替我問了清華那邊。」
李輕鷂一聽就懂,倏地站直:「清華……怎麼說?」
駱懷錚的臉上浮現淺淡笑意,食指了一下鼻尖,說:「他們說如果我願意,今年可以準備一下,明年參加他們的特招考試。高考政策每年都在改變,他們現在有好幾個招生計劃。只要我通過最低控制線,就可以錄取。」
第5章
李輕鷂驚喜之餘,很快冷靜下來,問:「那你是怎麼想的?要去嗎?」畢竟他現在公司發展不錯,不見得比一些同齡的名校畢業生混得差。他要是去讀書,等於又重頭開始。
果然,他說:「我還在考慮。」
李輕鷂思考片刻,正說:「遵從你心真實的想法。我覺得,並不是說,去讀清華,就比你白手起家創業更加高貴值得。關鍵是現在的你,這輩子想為什麼樣的人,將來想過什麼樣的生活。如果讀清華,能幫你實現那個目標,那是掙再多錢也換不來的。但我相信,無論是哪條路,你都會走得很好。」而後又笑了,笑得燦爛又輕快:「駱總,茍富貴勿相忘,相信在不遠的將來,我這個小警察,也會有一個非富即貴的老朋友了。」
駱懷錚也笑了,眼睛微微彎著,眸看起來比夜空還深邃,比星星還要幽亮。
「承你吉言。」他說,「我會好好想的。」
李輕鷂朝他揮揮手,轉上樓。但走上去好幾步,還能覺到背後的那道視線,如有實質,落在上。李輕鷂腳步頓了一下,沒有回頭,大步上樓。
駱懷錚單手抓著樓梯扶手,抬起頭,過樓梯間隙,只能見的角,時時現。燈一層層亮起,一直上到頂樓,然後是約開門的聲音,「嘭」一聲門又關上。
樓梯間恢復寂靜,燈漸次熄滅,只余暗。
駱懷錚鬆開樓梯扶手,低下頭,腳下是水泥地面。他看到一層層臺階的隙里,有著細小的垃圾和許多灰塵。他發了一會兒愣,轉看向自己的車,手已經到口袋裡的車鑰匙,卻不想就這麼離開。
他很清楚地覺到,自己不想一切就這麼結束。
於是他從口袋裡出半包煙和火機,出一支含上,偏頭用手掌擋著風點燃,低頭了一口,夾在指間,抬頭著這片頹敗的街區。
煙是在獄裡被人教會的,但他一直得不多,出獄後,只在極累極苦,或者幾乎扛不下去時,才猛吸那麼幾支。今天一整晚,他明明都很愉悅放鬆,此刻卻莫名想菸了。
一煙很快燃盡,他把菸頭在垃圾桶頂部熄,丟進灰堆里。秋夜的風帶來些許涼意,他雙手攏了攏風,背靠著骯髒的牆,長微微曲著站立。周圍都是黑黢黢的樓群,馬路上燈鵝黃,零星的行人行匆匆。在這一刻,駱懷錚忽然再次覺到水般的孤獨湧來,幾乎要將他淹沒。
但他只是這麼站著沒,過了一會兒,又點了支煙,慢慢地一口一口地。他低著頭,一直在想事。
一直在想。
駱懷錚並不知道,此時的他,落在旁人眼裡,又是怎樣一副模樣。
陳浦是在駱懷錚點燃第四支煙時,走到自家臺上的。
正如李輕鷂所預想的,他慪氣吃完兩碗老壇酸菜牛方便麵,還加了火腸。沒等完全消化完,他就去狂擼了一頓鐵,又跳了5000個繩,渾大汗後,方覺暢快淋漓,鬱氣一吐而盡。洗完澡,陳浦套了件舊T恤,大衩,踩著拖鞋,去臺吹風。
第一眼,看的當然是對面那個窗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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