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赫蘭元帥的神中有一瞬間的驚訝閃過,很快,就像一片破碎的葉子落在水麵上,隻能驚起半圈漣漪。如果不是因為楚辭的目一不地盯著他的臉,本無法察覺到這一變化。
楚辭原本以為他會接著問下去,但他卻隻是點了點頭,道:“我那天有提醒過西澤爾,你按照他說的做。”
“……哦。”
楚辭慢吞吞地答應了一聲,在謝清伊“喝什麽味道果”的詢問聲中,將自己心中的疑下去。
晚上他和西澤爾通訊的時候說了這件事。
“我還以為他會接著問呢。”楚辭皺著眉道。
“他這個人,基本上沒什麽好奇心。”西澤爾笑道,“被他察覺到有問題是一回事,但是探知真相又是另外一回事,如果你不主說,他很有可能永遠都不會過問。”
楚辭聳了聳肩:“如果萊茵先生在這,一定會說,穆赫蘭元帥一點也不適合做偵探。”
次日一早,楚辭要去學校的時候,穆赫蘭元帥住他:“等等,我送你過去。”
“啊?”楚辭回過頭,“不用,我自己走就可以。”
“不是,”穆赫蘭元帥道,“科技大學工程學院的院長是我老同學,他很早約我去給他的學生做一次演講,時間就定在今天。”
楚辭恍然大悟:“難怪您昨天回來了。”
穆赫蘭元帥“嗯”了一聲:“走吧。”
下車的時候穆赫蘭元帥問:“你們什麽時候放學?”
“下午五點,”楚辭道,“不過,如果提前完實驗的話,可以早走。”
“五時……”穆赫蘭元帥低頭看了眼時間,道,“應該差不多,到時候通訊我來接你。”
末了,他又補充:“如果的終端無法連接通訊就通訊舒白。”
他說著,將副舒白的通訊id劃給楚辭。
楚辭:“……好的。”
因為今天是蹭了穆赫蘭元帥的車過來,因此他比平時來得早一些,小蘭一進實驗室看到他嚇了一挑,驚道:“你怎麽來這早!”
楚辭看了眼時間,距離早會開始還有五分鍾。
他無奈道:“你檢查一下昨天記錄的三號渦數據,我剛才掃了一眼,第十二組偏差值太高了,和前麵十一組都不匹配,如果不是數據問題就是儀沒有校準好。”
“怎麽可能!”小蘭尖一聲,“前麵十一組都沒問題,第十二組儀怎麽會出問題?完了完了要真是數據出了問題我今天肯定死定了……”
盧卡斯教授雖然平時為人隨和,但是一旦涉及實驗,他就像變了一個人一樣,小蘭戲稱之為“雙麵人”。
著急忙慌的去檢查數據了,楚辭慢條斯理地將今天早會要總結的果數據拉出來放在書寫板上,結果一直等到小蘭將數據檢查完了,也不見盧卡斯教授來實驗室,席楊皺起眉頭:“老師是不是睡過頭了?”
幾個學生麵麵相覷,最後一致推舉作為大師兄的席楊去通訊盧卡斯教授詢問一二,大師兄為人相當厚道,真的去問了,最後在一眾師弟師妹翹首以盼的目中無語道:“都散了吧,老師半個小時後到,早會推遲一個小時照常開。”
其他人此起彼伏地“切”了數聲,老板曠工的夢想破滅,大家隻好該幹嘛幹嘛。
“不應該啊,”一個男生著下道,“老師平時可從來不會遲到,今天是遇到什麽事了?”
“說是有個老同學來我們學校演講,他正好過去敘舊。”
“來演講?那應該是個大人吧,”小蘭玩笑道,“我們老師還認識這種大佬?”
“不是,你不能因為老盧不排麵就真當他默默無聞啊,”男生道,“要不然秦教授能答應讓我們實驗室的人去換流?”
“開玩笑而已,”小蘭擺手,“所以今天來演講的到底是誰?”
楚辭忽然道:“是陸軍元帥。”
“哦——”男生恍然大悟,“那就說得通了,老盧本科是中央軍校的。”
小蘭偏過頭,好奇道:“林,你怎麽知道陸軍元帥今天來我們學校演講?”
楚辭含混地道:“路上看見宣傳欄了。”
結果盧卡斯教授沒能按時回來實驗室,早會推遲到了明天,到下午三點的時候楚辭就已經完了今天所有的實驗,還順手幫小蘭記錄分析了一組數據,他打了個嗬欠:“我先回去了。”
小蘭:“……”
楚辭邊走出實驗室邊給舒白副通訊,他想的是,如果穆赫蘭元帥已經結束了,他就正好跟著回去,如果還沒有,他就去圖書館轉悠一圈。結果舒白說演講已經結束了,而且他們就在盧卡斯教授的實驗室不遠,楚辭便直接過去了。
“這就結束了?”穆赫蘭元帥詫異道。
楚辭點頭:“今天沒有開早會,所以日常實驗就早早做完了。”
“原來你在盧卡斯的實驗室學習。”穆赫蘭元帥道,“我今天見到他了,他偶然提起說秦教授的學生在他那換流。”
“是啊。”
車子行駛出科技大學就跳了空間場,可是剛剛走了沒多久,舒白忽然道:“元帥,宮合十三橋那邊的岔路口通管製了,我們恐怕要繞路。”
穆赫蘭元帥忖道:“要繞的話是不是隻能去風聲公園?”
“是的。”
“繞吧。”
結果繞到風聲公園附近,高架橋和飛行道同樣也都正在通管製,遠遠地都能看到空警和陸警在疏通秩序,橋上的各種通工像是凝滯的河流。
“怎麽回事?”穆赫蘭元帥皺著眉頭問。
“是學生在抗議遊行,”舒白道,“結果好像發生了什麽衝突,估計要等衝突解決才能放開管製。”
他搜索了一下路線,又道:“我們也可以原路返回,然後繞去迷之森。”
“算了,”穆赫蘭元帥擺手,“等不了多久的。”
舒白笑著對楚辭道:“那邊就是風聲公園,你可以過去玩一會,等管製放開我你。”
楚辭下意識要拒絕,穆赫蘭元帥卻忽然開口:“去吧,過去看看。”
“哦,”楚辭解開安全帶鎖扣,一抬眼卻發現穆赫蘭元帥和他作一致,楚辭詫異道:“您要下去?”
穆赫蘭元帥甕聲甕氣道:“我跟你一起去。”
兩人從升降梯下了架空橋,風聲公園是一座城市花園,和周圍的建築並沒有特定界限,甚至讓人覺得穿過大廈林立的噴泉廣場就看見了大片大片的碧草如茵,突兀地像是忽然回到了自然。
工作日的下午,公園裏並沒有多人,穆赫蘭元帥今天雖然穿著軍服,卻並沒有戴肩章,偶然有過路人的目落在他上,也都一瞥而過。他走得很慢,仿佛是在欣賞風景,楚辭順手敲了敲終端,詢問埃德溫所謂的學生遊行是怎麽回事。
埃德溫的聲音在他耳朵裏道:“因為上個星期開始實行的《基因法議案第二十三次修正案》這一版《修正案》從三年前就已經出了草案,但是學界和政界一直爭論不休,因此擱置到最近才正式頒布,上星期日正式實行。”
楚辭有些驚訝,在終端屏幕上打字:【三年前的草案現在才頒布?這麽大的爭議,總統辦公室沒有強行停?】
埃德溫道:“這正是總統先生在一力推進的。”
楚辭又寫:【學生遊行的原因是?】
“《修正案》第十三條,將基因控製局數據庫資料留存時間從二十年變更為三十年。這完全不符合常理,反對者們需要議會大廈給一個正當的理由。但是那座大廈的政客們總是以各種花語搪塞過去,所以今天,首都星社會大學的學生才組織了抗議遊行。”
楚辭緩慢地擰起了眉頭。
已經走到他前麵的穆赫蘭元帥回過頭,沉聲道:“阿辭,走在路上不要看終端。”
楚辭連忙將終端合上,快步追上他。
“我剛才查了一下學生遊行的原因。”他道。
穆赫蘭元帥停下腳步:“什麽?”
楚辭將基因法案的事說了一遍,穆赫蘭元帥卻隻是點了點頭。
楚辭疑道:“可是數據留存時間延長這種無關要的修改為什麽要抗議?”
“表麵看起來無關要。”穆赫蘭元帥緩慢地道,“但是人類在三十歲之後基因就會趨於穩定,所以之前的數據留存時間是二十年。。”
楚辭思索道:“延長了數據留存時間意味著……人類的基因很有可能過了三十歲也依舊不穩定?”
說到這他忽然想起,當代基因異變已經控製得當,大部分人一輩子也不會見到一次。但是楚辭“有幸”見到兩次,可不論是錫林落水集的小乞丐,還是主衛三空港的站務員,毫無疑問他們都沒有超過三十歲。
而《修正案》中驟然延長數據留存時間是否意味著……
“三十歲之後的人也有可能出現突發異變?”
他驚訝地問。
穆赫蘭元帥沒有回答。
楚辭道:“您對這個《修正案》的看法呢?”
沉默半晌,穆赫蘭元帥道:“我沒有什麽看法。”
楚辭有些訝然看向他,他卻隻是搖了搖頭:“因為某些原因,我對和基因論有關的話題,一向都是保持沉默。”
“因為西澤爾的姑姑?”楚辭問。
穆赫蘭元帥暼下一抹深沉的眸:“你知道?”
這雙冷綠的眼睛和西澤爾幾乎一模一樣,隻是穆赫蘭元帥的眼窩更深一些,因此眼皮褶皺更寬,得睫有些塌,於是隻要稍微垂下眼簾,就會遮住眼睛中的神,顯得神莫測,不可捉。
在過往的幾十年裏,他從不願意提及自己失蹤的妹妹,而這件事本來知道的人就極,久而久之,就像是沒有人再記得傑奎琳·穆赫蘭這個名字。
他也不記得。
就像被他刻意藏在書櫃中角落裏的舊照片,如果看不見就是不存在,如果不提及就是沒有發生過——
人總是善於自己欺騙自己。
楚辭道:“我有一次問西澤爾靳總的事,他告訴我的。”
“靳昀初……”穆赫蘭元帥倏而有些慨,“和我也是同學,隻是比我低幾屆。”
他停頓了一下,有些惋惜地道:“如果不是因為那次事故,應該已經接了老李的班……我們上學的時候,就已經非常非常出了。”
西澤爾說過,他的父親幾乎從不誇讚誰,可是從他口中卻可以聽見這樣賦予了諸多程度詞的稱讚,可想而知年輕的靳昀初是怎樣一個彩奪目的人。
他們走過了空的演講角,白鴿從古樸的天使雕塑上起飛,迎著風,而風從遠方的林海中穿行而來,又徜徉而走。時間已經臨近黃昏,噴泉水流中折出安靜的、七彩的輝,影影綽綽,像是一個朦朧的夢境。
“現在的年輕人都不願意來這裏,”穆赫蘭元帥道,“從前一到下午或者周末,這地方就非常熱鬧。”
“您很喜歡這裏?”
穆赫蘭元帥的回答聽上去有些答非所問:“年輕的時候和朋友經常來。”
楚辭的目追隨著一隻白鴿一躍而起,天邊的雲彩被暮浸染,逐漸泛起厚重的金紅。
他輕聲問:“您的那位朋友,是不是林?”
風吹得他的聲音有些不真切,可是周圍隻有風過樹林的響,連綿著,一聲一聲,低湧著。
穆赫蘭元帥問:“也是西澤爾告訴你的?”
楚辭卻搖了搖頭,他道:“林是我父親。”
“什麽?”穆赫蘭元帥像是沒有聽清。
於是楚辭又重複了一遍:“您那位朋友,他是我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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