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一章幽歌
鮫人麼。
師清漪陷沉默。
鮫人之膏脂……謂之奇珍。
好像中間應該還有一句的,再有一句,才能完整。只是那一句是什麼?
這話應該是在哪里聽過,或者看過的,不然不會有這麼一個印象。甚至于這種似有似無的模糊記憶提醒著師清漪,不只是聽過,看過,腦海中恍恍惚惚的真實就像是曾經經歷過一樣。
什麼?
想不起來,仿佛被什麼東西生生剜去了。
記憶破碎,上累積的傷痛更是如同連綿雨般糾纏不休,師清漪突然覺得有點不堪重負,默默著石壁里的那半骨架出神。
神則看著,眼底藏了深邃溫的夜。
“以前在地下見過那種長明燈,里頭灌的就是鮫人的油脂,千年不滅。”雨霖婞輕輕咂舌:“不過看見這鮫人的尸骨,還是頭一遭。”
神道:“你所說的鮫人膏脂作燈,并非眼前此種。”
“聽說蠻荒時就有鮫人存在了,族派系復雜,這麼說也是分了很多種類的?”雨霖婞來了興趣,扯著神說話,同時打手勢讓風笙往里面開。
沖鋒艇已經駛一個拐彎的位置,兩邊石壁黑漆漆地過來,水道自然也變得越來越狹窄,一不留神就會撞上去。風笙不得不熄了馬達,和蘇亦重新改回劃槳慢。
蕭言經歷過噩夢,這時止不住地發起抖來:“我們可不可以暫時不要往里走?你們要相信我,會吃人,這些骨頭真的會吃人的,半個人就這麼被吞了。”
師清漪轉過頭來,溫言道:“別怕,我們得去確認教授的況,這也是沒辦法。”
想起尹青,蕭言只得著頭皮強撐,點了點頭。
神幽冷的聲音輕輕響在狹窄的水域里:“鮫人大抵分為兩種。我們常說的鮫人膏脂陵為燈,說的便是白鮫。白鮫居于南海,男皆貌,其眼能泣珠。”
“真的珍珠?”雨霖婞對這點卻表示懷疑:“怪力神的事我見得多了,早見怪不怪。鮫人可以有,但是真能哭出珍珠來,我還是不相信。”
神淡道:“我不曾見過白鮫哭泣,珍珠一事不予置喙。不過白鮫皆忍強,聽聞一生無淚。”
“父母親人離開了,也不哭的麼?”雨霖婞眸晃了晃:“傷心難過,也不哭的麼?”
“不哭。”神道。
說話時目是這樣的沉靜幽邃,像是永遠也吹不開的幽潭之水。師清漪在旁邊無言看著,想起曾經紅過的眼眶,長睫上綴的清亮水珠,心里驀地一疼。
“表姐,那你會不會哭?”雨霖婞憋著壞使眼。
神不說話。
雨霖婞無聊地擺擺手:“你這冰塊臉連笑都不怎麼會笑,估計也不知道怎麼才是哭的正確方式。”
師清漪微笑:“哭的正確方式,這麼說雨霖婞你很懂的麼?”頓了頓,又說:“鮫人另外一種,是黑鱗鮫人對吧?和白鮫相比,它們非常殘暴。顴骨和額骨高聳突出,臂有雙鰭,就像是這石壁里嵌的骨架一樣。”
神頷首:“這里所見確為黑鮫。黑鮫居于北海,貌駭殘,尤擅歌。夜匿淺水之地,候人過,歌引之,至于深水撕食。或深海起歌,迷船只。”
說完,看著蕭言:“你當時可曾聽到什麼異樣的聲音?比如說歌聲。”
“歌?”蕭言一臉茫然。
“讓你覺得通舒暢的某種聲音。”
蕭言抓了一把頭發,埋頭想了想,說:“我……我腦子很,真不記得有沒有什麼特別的聲音。但是某個時候,我的確很舒服,就像是都飄起來了,這輩子都沒有過這麼爽快的覺。那大概就是……所謂的爽到死,真的,那一瞬間,也只是一個瞬間,我甚至覺得就這麼跳水死了都值了。”
千芊托著腮:“所以你就跳下去了。”
蕭言道:“原本我們都在船上,等我反應過來,我確實是在水里了,但是我都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跳下來的。”
千芊道:“其他人也都在水里?”
蕭言點頭,他臉一直很難看:“所有人都在水里,有些往石壁那邊游過去。也就是在那時候,那個工作人員半邊被石壁上的骨頭吞進去了,教授去拉他,也沒有幸免。之后,就是大屠殺開始。”
千芊看看神,再看看師清漪,幾個人就這麼相互看了一圈,師清漪一顆懸起來的心終于稍微放下了一些:“師兄,教授沒有死。”
蕭言睜大眼。
師清漪道:“你說的一切都是不能作準的。我相信教授還活著,但是況可能并不好。”
蕭言急了:“我沒有說謊騙人。我說的都是真的,我真的看見了,師師你要相信我,師兄什麼時候騙過你?”
師清漪示意他冷靜:“我知道,你說的是真的,但是你看到的一切都是假象。黑鮫擅歌致幻,那全都是你的幻覺。這里這麼多黑鮫骨,說不定水底下正藏匿著活著的黑鮫。”
蕭言一時愣住。
沖鋒艇緩緩靠近石壁,石壁上鑲嵌的黑鮫骨架越來越多,麻麻的,如同化石般與石壁融合為一個整。許多出顱骨,手骨,數幾架藏得深的約出了鉤狀尾骨,尾骨上分出許多骨刺,上面的倒鉤竟都還在。
水域越來越狹窄,四方石壁上群骨凝固,睥睨著他們一眾人,猶如沉默的修羅地獄。
蕭言趕一把捂住耳朵。他大概是想如果那些東西的歌聲能夠讓人產生幻覺,還不如一早就捂住耳朵,有備無患。
他剛醒沒多久,千芊為醫者本就在旁邊顧看著他,現在看他瑟地捂住耳朵,朝他的手背吹了口氣,蕭言渾發麻,一下就將手給松開了。
千芊笑道:“捂著可沒用。”
“那怎麼辦?”蕭言已經經歷過一次,心理影相比是很重了,惶惶說:“戴耳塞行不行?只要不聽到它們什麼鬼歌聲就不會中招吧?”
石壁上的骨架現在距離師清漪不過幾十厘米遠,師清漪看了看,突然像是發現了什麼,緩緩出手,朝那石壁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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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沒有辦法了麼!”蕭言都快崩潰了。
“當然有了。”
蕭言喜不自:“是什麼?”
千芊瞇了瞇眼:“把耳朵全部挖出來呀,不就什麼也聽不到。”
蕭言:“……”
他捂著肚子,默默蜷到一旁去了。也許這個的人醫生并不像是他醒來時想的那樣菩薩心腸,他覺得自己真的想太多。
神淡道:“黑鮫歌聲致幻,世人心態萬千,所見之境猶如心境,總是不同的。歌非耳,而是心,是以這種影響也是因人而異的。有些人毫不會到影響,連歌聲都聽不到,而有些人所遭的卻是致命的。”
雨霖婞一邊琢磨那些骨架子,一邊問:“那什麼人最影響呢?”
神長睫垂了垂,輕輕道:“自是最有執念之人。深陷妄執,無法困。”
雨霖婞嘻嘻一笑:“幸好我可沒什麼執念。”
那邊師清漪心里一,已經兀自到石壁上去了。
再往前一推,的半截手指探了進去,沒想到手指居然穿過去了,就像是自己的手指被生生吞掉了似的。
師清漪心里一慌,下意識就想到手這麼重要沒有手指可怎麼辦,下一秒就發現這石壁好像是虛像,自己的可以自由穿梭。
不過很快,又迷惘了起來。
如果眼前是一只杯子,自己的手指可以穿過去,那究竟是杯子是虛的,還是自己是虛的?
清幽渺遠的聲音響起來了,低低唱,夢囈般鉆的腦中。
師清漪自然明白這些歌聲是不能聽的,但是明白歸明白,卻無能為力。即使一早就做好了這樣的準備,心深最黑暗的羽翼陡然張開了,終究無法逃。
一疊的聲音響在耳畔,又隨著那歌聲散得遠了。
“師師。”
“阿瑾。”
“阿清。”
“……清漪。”
“師姑娘。”
“師姑娘!”后有人住:“哎,師姑娘,留步。”
師清漪站在人流熙攘的長街上,回過了頭,眼底暈著溫迷離的。
春日正好。
跑過來的那人穿著一襲青袍,頭戴方巾,拳頭里正攥著什麼。師清漪茫然地著這中年男子,似乎是在分辨他究竟是誰。
那人笑道:“師姑娘怎走得這般急,竟連找零都不要了。”
說著將手心里些許散碎銀子遞過去,師清漪手接過,那人上一子熏染的藥香味,道:“師姑娘可要記得煎足一個時辰,這藥出來得慢,須得好生等候,不然是不的。”
師清漪低頭一看,自個手里正提著一疊藥包,腰上的墜玉流蘇被風吹起來,散地拂在藥包上。
“我記著了。多謝掌柜的。”師清漪終于出一個淡笑來。
那人走了,師清漪拎著藥在長街中慢慢往前走。街邊鋪面林立,兩旁行人來往,遠酒樓里飄來古酒香氣與食客們的喧鬧聲。
“可聽說了麼。上頭日前又派了新一批錦衛出來了,陣仗可真大,聽說是圣上親督,也不曉得所為何事。”
“這些錦衛可是去北平府的,八是燕王殿下他……”
“噓,錦衛的那些爺爺們可惹不得,若想保住腦袋,閑話莫談。”
師清漪聽了幾句,覺得有些頭疼,腳步虛浮地繼續走。走了大約一炷香的功夫,來到一座青瓦白墻的院落前,大門閉,上面掛著銅鎖。
了沒有鑰匙,進不去,索在門前坐下了,抬頭看著已然積了云的天空。春日這天,說變就變。
坐了一會,維持著一個等人的姿態,不時有行人自門前經過,看頗有些可憐兮兮地守在家門口,看了一眼,又過去了。
門前經過一對夫妻,子手里拎著食盒,想來是先前送過飯,現下接夫君歸家。低聲與旁邊的男子說著什麼,笑意。
師清漪看著二人在眼前離開,又低頭看著自己的藥包。不知道這藥包是買給誰的,是給自己的麼,但是并不知道自己子出了什麼問題,需要服藥。
不多時,下起雨來。雨點摔下來了,上頭雖有遮擋,終究還是被淋到了。
師清漪也不挪地,生怕錯過什麼,只雙手抱膝在原地等。雨水打的長發和水藍繡線薄衫,長發上的碧玉簪在這迷蒙雨中更顯清冷剔。
現下是多洪武年間?
這種事竟也糊涂了麼。若是尋人去問,怕是要惹人笑。
雨越下越大,師清漪覺得有些冷,不由得蜷了蜷。院落探出的杏花被雨點子打下來,白花瓣零地鋪在泥中,像折翼的白蝶積在靴子邊上。
一雙白靴出現在眼底,旁邊蔫蔫的白杏花襯著,仿佛又要活了。
雨點被頭頂的紙傘遮擋,師清漪抬起頭來。
“怎坐在這里?”那人一襲薄白,外罩輕紗,腰間玉佩上水滴婉轉,撐傘探過來,好看的眉擰起來了。
師清漪慢慢站起來,定定地著。
神的臉容在這雨霧中更顯清雅,輕輕道:“想淋壞了才好麼。”
師清漪握住了的手,薄微微翕,口像是堵著什麼,說不出話來。覺得自個現下是歡喜的,雖然糊里糊涂,但能看見眼前這人,就高興。
什麼年間?
莫要去管了。
“我等你許久。”師清漪微笑道:“你現下才回來。”
神道:“我出去了幾個時辰。”
才幾個時辰?
為什麼像是過了好多年。
神見師清漪神有些蔫蔫的,聲道:“為何不進去,傻坐在此。”
師清漪喃喃道:“沒有鑰匙。”
神話語里頗有嗔意:“自家鑰匙竟都忘了。忘這般大,大抵要連我也忘了。”
說罷,開了門,像牽著迷途淋雨的羊羔一般,將師清漪牽了進去。
大門關上,兩人共執一傘了院子,師清漪渾,偎在神旁邊道:“我是病了麼?那邊醫館的掌柜的給了我幾帖藥,我不曉得這都是什麼。”
神手指在額邊輕輕一點,笑著搖了搖頭:“這是抓給我的。”
作者有話要說:小注:洪武十三年1380年,朱棣才就藩去了北平府燕京
洪武十五年,錦衛才創辦更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