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臣此次派人去泉州查案，還聽到當地百姓流傳一句話，說什麼泉州天高皇帝遠，不聞天子，只聞榮王.....”

榮王曾先帝囑托，前往南境肅清海患，開拓海貿，是以榮王在泉州和番禺這一帶皆有人心。

榮王聞言雙眼如環豹瞪出，下顎疊疊，驀地一口黑噴出，直栽倒在地。

陳瑜亦是煞白，踉蹌跪倒，伏地不起，“臣有罪，臣不知里，擅自替罪人辯駁，還請陛下賜罪......”

這些年他跟從在齊襄后，從未與慕月笙正面鋒，先前慕月笙去江南，他還在刑部任一介郎中，有神斷之稱，后來慕月笙回京，他被齊襄提拔為刑部侍郎，又因辦了幾樁漂亮的案子擢升為刑部尚書。

他一路來走得很穩，心中不屑慕月笙屢次跳級升，總覺得這位天下第一才子大有運氣之嫌，后來他被提拔閣，為了回饋皇帝和齊襄，主朝慕月笙出擊數次，慕月笙幾乎都避他鋒芒，他還當慕月笙也不過如此。

直到此時此刻，才驚覺，這個年輕人遠比他想象中沉得住氣。

他原以為安在大理寺的棋子，早被慕月笙察覺，反倒被之利用，使出了個將計就計，如今不但不能趁機打擊大理寺，更是將自己拖下水，被陛下猜疑。

而那個被所有人敬仰的年輕首輔，雍容矜貴立在百之首，甚至看都不曾看他一眼。

陳瑜這一刻，心底的挫敗無以復加。

........

臘月二十八，天氣初晴，被塵封了數日的京城仿佛活了過來，皇城司聯合武侯衛的兵馬上街清掃積雪，了數日不出門的各家管事并姑娘爺齊齊涌出坊門，京城大街小巷人滿為患，肩接踵。

午后積雪消融，門前的大道被清掃干凈，崔沁帶著云碧，著劉二駕著馬車徐徐使往城外。

每年除夕前，崔沁都要去城外崔家家廟祭拜父親。往年早早地便去了，今年偏偏接二連三下雪，好不容易熬到初晴，崔沁便催促著劉二出門，宋婆子擔心街上人多，沖撞了崔沁，便將陳七也遣著跟了去。

兩名小廝一個駕車，一個騎馬，護送崔沁主仆趕往城外。

怎奈積雪深厚，武侯衛雖是清理了一遭，可街道兩側因積雪堆積，道路窄了一半，恰恰今日出門采購的人太多，崔沁的馬車便阻在半路。

掀開車簾，冷氣夾雜著人聲嘈雜撲面而來，恍惚間聽到行人提及了“希家”“榮王”的字眼，崔沁心下一凜，側耳細聽。

“聽說泉州希家謀反啦，家里老太君后院藏著塊改頭換面的石碑，那石碑下面著一片黃袍，我呸，這不是造反是什麼，膽子還真大！”

“也難怪呢，人家泉州是海貿第一港，近些年大有超越松江蘇杭為第一商肆的趨勢，人家山高皇帝遠，誰管得著，自是人人想當土皇帝！”

“可不是嘛，幸在大理寺陳大人連夜著人去泉州拿人，雷霆萬鈞將希家一家鎖至京城，哎喲，你們是不知道吧，那希家可是靠著咱們的榮王殿下發達的呢，聽說今日廷議，那榮王殿下替希家辯解，最后被陳大人駁得當場吐昏厥！”

崔沁聽到這里，一顆心幾乎沖到了嗓子眼，掀開車簾，吩咐陳七道，

“你給我立刻去打聽希家與榮王的消息，我在城門等你！”

“遵命！”

陳七能去哪里打聽，自然是去慕家，這種朝政耳目消息，沒人比葛俊知道得更多，葛俊雖然管著務，可慕國公府后宅連個主子都沒有，他閑得發慌，日日去皇城伺候慕月笙，又不像藍青事多，便什麼都打聽一。

街上行人大多趕往南城及兩市采買，去皇城和慕家的道兒倒是通的，陳七縱馬奔至慕府，便尋到葛俊，葛俊恰恰打算出門去皇城給慕月笙送吃食，瞧見陳七來了，興地連打牙祭的果子都給吐了，眼拉著陳七問道，

“陳七，是夫人遣你來的？”

陳七哭笑不得，沒接這茬話，而是問道，“葛爺，快些告訴我，希家與榮王是怎麼回事？”

葛俊角噙著笑，慢條斯理將事兒一說，末尾道，“記得一定要在夫人面前給咱們爺申功，我可告訴你，咱們爺與榮王無冤無仇，甚至還沾親帶故，這麼做純粹是為了給夫人出氣，那事兒辦的可真是漂亮，你是沒看到那榮王今日跟一條死魚似的，半天翻不了.....”

葛俊正喋喋不休得意著，冷不丁覺到后如芒刺在背，他霍然回眸，正對上慕月笙深若寒潭的眸子，渾打了個激靈，嚇得忙跪了下來，

“三爺....”冷汗先冒了出來，暗想今個兒朝堂吵開了鍋，爺怎麼回來這般早？

慕月笙并不理會他，一一品國公服威無比，視線沉沉落在陳七上，

“將事始末告訴，就說我恰恰遇到朝中一樁事，順帶料理了希家，并非是刻意幫，莫要心里不踏實，你可明白？”

陳七立即躬而答，“小的明白。”

待陳七離開，葛俊起恭敬迎著慕月笙，

“爺，您怎麼不說實話呢，原先夫人覺著您不在意，如今您費心辦了這麼重要的事，偏偏不夫人知道，這是那般道理？”

慕月笙腳步緩緩門檻，一半影陷在門廊，遮住他冷白的眉眼，后背被冬映得炫目，竟是略有些發燙，冷熱氣流在他替竄，一如他此刻焦灼的心。

廷議后，有數位大臣在暗議論他，被他聽了個正著。

說他在朝政上手腕無人能及，怎的偏偏不通，將妻子給丟了。

慕月笙長睫覆在清的眸眼之上，眼瞼低垂，淡聲回葛俊道，

“我與已和離，若是再知曉這樁事，便是讓不自在，不來謝我顯得無無義，來謝我又抹不開面，不如這般說，心里會舒坦，我幫，非是要念著我的好，只希心中不再郁結，能舒舒服服過個年。”

慕月笙丟下這話，沿著長廊大步往老夫人院中走去。

留下葛俊目瞪口呆。

爺這是學著惜人了？

早這般開竅，何至于孤一人？

或許，連小主子都有了。

崔沁是在出城的路上聽到了事始末，陳七告訴，慕月笙要朝陳瑜手，恰恰陳瑜與榮王有所勾結，希家強占市舶司多年，又將漕運囊括在手，朝廷早就不滿，恰恰這次撞到一塊，慕月笙便趁機一同料理了。

不管是有心還是無意，總之這樁事，打心眼里謝他。

到了崔顥的墳頭，崔沁含淚傾訴了許久，如今大仇得報，只希亡父九泉之下能安息。

日暮，冷風呼呼灌袖領口，云碧瑟瑟攙著崔沁回了馬車。

崔沁立在車轅，驀地回眸，遠山如黛，斜斜伏在夕腳下，山云相接，天地融為一片。

最后一抹殘映照在崔沁眸眼，驅散了籠罩心底多年的霾，迎風出了明艷的笑容，這一笑，令晚霞為之失。

深夜，大理寺牢獄，一姿曼妙的子裹著一頭黑紗，被獄卒領著，小心翼翼走過的甬道，捂著極力忍著糜的霉氣，在最深一牢房停了下來。

一滿污穢的老嫗在墻角的柴草堆里，闔著眼，佝僂著子很困難地息著。

希玉靈緩緩掀開帷紗，出一張顛倒眾生的臉，沖里頭那老嫗一笑，

“母親，別來無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