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延著眼皮看他,淡淡問,“我賠你什麼錢?”
羅遠芳把腰一掐,掰著手指頭數道,“牛丟了,你說我著不著急,我這提心吊膽好半晌,你不得賠我些?我帶了這麼多人來找,不得請些酒水錢?我這牛擔驚怕了,吃了一頓糧草,得多斤,不是錢?”
他在那叭叭叭一大通,開口閉口錢錢錢,這一番架勢,薛延本還沒往別的地方想,現卻不得不開始考慮,這人是不是早有預謀而來?而這幅死皮賴臉的瓷樣子,薛延總覺得分外悉,像極了不久前見過的某個人。
薛延抿著,盯著羅遠芳的眼睛看了好半晌,腦中忽然閃過了邱云妡的影子,但很快便就否定。
邱知府姓邱,老夫人姓萬,夫人姓錢,就算再怎麼沾親帶故,羅遠芳也難和邱家扯上什麼關系啊。
但是這兩個人確實是有些像的,拋開長相不談,就這幅我是天下第一潑皮的氣質,就極像。
他張了張口,本說些什麼,邊伙計忽然猛地扯了下他的袖子,口型道,“掌柜的,你就給他幾個錢,打發走了便就是了,扯不贏的!”
薛延看了氣定神閑的羅遠芳一眼,道了句失陪,而后轉與伙計到稍遠些的地方,問,“你認識他?”
伙計說,“我不認識他,但也聽來些事。這是個紈绔公子,最聽戲,每日打賞戲班子的錢就和那流水一樣,而且能吃能喝,干什麼都撿貴的來,他家里生氣,便就不給錢,他自己想辦法,到去訛人,還都是那下賤的做法。”
薛延饒有趣味笑了笑,問,“什麼做法?”
伙計道,“我以往就聽人說,他家里養了幾頭牛羊,不是為了喝吃,是養來鬧事的。等什麼時候他沒錢了,就把那些牛羊往外頭一放,看牛羊跑到哪家去,而后便大隊人馬過去索要錢財,不給就要鬧去府。我本還是不信的,怎麼富家公子會長了這種下三濫的腦子,現在一瞧,還都是真事!”
薛延問,“那他去訛誰,誰就給錢嗎?”
伙計嘆了口氣,“不給能怎麼樣!你看他帶來那些人,先禮后兵,不給就打,要不然就去府,他家里有府的門路,寧安你是知道的,它講錢不講理啊。那些倒霉的百姓又有什麼辦法,就只能吃了這個啞虧了!”
他們在那嘀嘀咕咕老半天,羅遠芳早就不耐煩了,跺跺腳問,“磨蹭什麼呢!”
薛延扯了扯領口散掉熱氣,思忖一番,笑問道,“那羅公子覺著多錢合適?”
染坊臟污多,薛延只穿了件舊裳,阿梨節儉,看他袖口壞了,還給打了個補丁,瞧著像是戶窮苦人家。羅遠芳又瞧了瞧坐在一邊生悶氣、頭發還在往地下滴臟水的胡安和,傻呆呆站在一旁,弓著腰往薛延后躲的小伙計,暗罵了句“窮鬼”。
他抖了抖袖子,手比了個數,“五。”
小伙計被嚇了一跳,“五兩銀子?”那麼便宜嗎。
羅遠芳揚著下,一臉鄙夷道,“五兩,你拿的出來嗎?五百文!快去湊!”
做戲就要做全套,薛延讓小伙計裝模作樣地捂著錢袋子到外頭轉了一圈,這才回來。
羅遠芳早就帶著人走了,院里只剩下個干的瘦子等著拿錢,伙計把錢袋子遞過去,那人又罵罵咧咧好一會,才扭走出去。薛延叼著草葉子坐在一邊,盯著那人遠走背影,瞇了瞇眼。
院子終于靜下來,薛延歪頭問小伙計,“羅遠芳到底是誰?我怎麼沒聽過寧安還有什麼出名的羅家。”
伙計手,猶疑道,“他雖然姓羅,但好似與邱知府有什麼關系,家里也只有個娘親,沒男人。我以往做學徒時候,師傅帶我到邱家去做過工,給人家掃木頭屑子時候,就看見邱家那個大姑娘和這羅公子說說笑笑在一起,還姐呀弟呀得很親熱。”
薛延心思一轉,忽然就想到了些貓膩,但又覺得離譜,藏在舌尖底下沒有說,換了個問題,“邱知府是個風流子?”
伙計茫然眨眨眼,“我才來寧安沒幾年,只知道個大概,不清楚到底是怎樣的,也不懂什麼風流,只有一點明白,邱知府家里得很,不只是妻啊妾啊的關系,其他也!那就是個老胚,貪財慕權,昧下了不知多汗錢,左一房姨娘右一房姨娘地娶個不停,在任十五年,把整個寧安府衙都弄得烏煙瘴氣,老百姓都要恨死他們了。但是寧安本來就是人家說了算,現在又和宋家結了親,搖一變了皇親國戚,誰又敢惹呢。”
說到最后,伙計憤憤不平,氣得臉都有些紅。
薛延了鼻梁,在心里默默想著,這樣的邱知府,若是在外流連花叢不小心生了個兒子,也不無可能。
而若這羅遠芳真的是邱知府的公子,那還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一個能為了一點小事撒潑抓人,一個能為了一點小錢耍賴訛人,夠有趣的。
而與同一家人連著兩次結下梁子,也是夠巧合的。
把布染出來是件大好事,即便剛又出現那種事,薛延的心也未到太大影響。他安了胡安和幾句,而后讓伙計到店里去尋人,將胡安和一起給扶回家里去歇著。
在那時候,薛延還未曾想過,他以后與邱家的集會越來越深,甚至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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