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當年一樣不后悔?
這些年他沒有后悔過嗎?怎麼會。
刑滿那年,走出那座收容流放犯的罪塔,第一次聽說消息的那天,是他最后悔的時刻。
當初臨別那一夜只想著,若不撒那個謊,就算勸得了回長安,也會在長安一直等他,不想讓為他一個九死一生的人虛耗,所以寧愿傷的心。
他以為傷心只是一時,父母哪里有隔夜仇,總會跟家里人和好,一個天之驕,也會擁有本該擁有的一切。
可是當第四年,他刑滿那天,聽說三年未嫁,與那座深宮也斷絕了三年來往的時候,他確實為他的自以為是后悔了。
然而那個時候,他已經沒有回頭路可走。
李家一家老小流放到河西的那年曾遭遇一場雪崩,是剛巧在附近勘測地形的元策救了他們——
當然那個時候,他們只知他是玄策軍中的一名斥候,不知道他的真實份。
后來他們進了罪塔做苦力,忽然有天,沈節使來了,拜托他和他父親去救一個人。
那人就是在一次斥候任務里重傷瀕死的元策。
沈節使麾下有許多軍醫,是到了所有軍醫都束手無策的關頭,才只能找外面的醫士。
但為何會找上他們這對罪臣父子?
當他們看見元策那張臉的時候,終于知道了答案。
因為那是一張不能被外人輕易看見的臉,原來沈家當年也出了一對雙生子,這麼多年一直藏著這樣一個驚天的。
沈節使知道李家獲罪的原因,相信李家醫者仁心,加上元策曾救李家上下命,所以他們父子是既有能力救人,又愿意為沈家保的最佳人選。
沈節使說,如果他們不想再蹚渾水,可以離開,就當那天什麼也沒看見。
若不是元策,李家老小那麼多口人早就命喪在那場雪崩里,這份恩哪怕拿命報答也是應當,他們父子沒有任何猶豫,用偏方將元策塞牛腹為他止住了,拚盡全力救回了他。
但的確不可避免地,又蹚進了一趟很可能令他們再次背上欺君之罪的渾水里。
所以第四年,當他從那座罪塔出來,當他后悔著,想回長安找的時候,卻看見了腳下的渾水——
假如有天再次東窗事發,同樣的痛苦還會重蹈覆轍,再來一次就不是流放,而是上斷頭臺了。
當他以駙馬的份為大燁的罪臣,一個夾在罪臣和天子之間的公主,也不會落得好下場。
他是沒有資格后悔的人。
李答風緩緩抬起眼,看向面前的寶嘉:“是,和當年一樣不后悔。”
第110章 寶嘉×李答風·風徐來·肆
寶嘉靜靜著對面人的眼睛,明明是雙桃花眼,放松下來看人總含著若有似無的意,方才見他在帳外與沈元策科打諢時也帶著笑眼,可偏偏看時,這雙眼睛便會用盡全力將那些愫撇得干干凈凈。
倒也是種別出心栽的心虛。
寶嘉忽然笑了。
本就不是當真邀請他,就像開那間酒樓,取個深款款的名字,撓撓他心里的,邀請他府,說些模棱兩可、忽近忽遠的曖昧之言,看看這張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面目會不會在哪一句松。
也不知道自己想得到什麼,可能本也沒想得到什麼,就是看這人太能忍了,想欣賞欣賞他忍不住的樣子,給乏味的日子添點意趣。
等他哪時候當真了,便嘖嘖搖著頭說上一句——李先生的心志也不過如此,然后拍拍手揚長而去。
想著,寶嘉視線下挪,從他端正直的鼻梁,到深陷的人中,再到那顆珠,忽然像注意到什麼,瞇起眼湊上前去。
李答風目一閃,擱在膝上的手驀然握。
寶嘉前傾的子頓住,垂眼看向他青筋墳起的手背。
“張什麼,”寶嘉輕笑一聲,打量起他珠邊上那一道細小的瘢痕,抬起食指,指了指,“只是看到了這個,突然想起當初送別李先生時我好像做了些無禮的事,這不會是那時候留下的吧。”
李答風在的注視下微微別開了目。
七年之遙,明明應當早就模糊的記憶,卻不知是不是這七年間回想過千上萬次,那一夜的每一幕都像發生在昨日。
記得他拋下冷言冷語之后,踮起腳惡狠狠不管不顧地撞上他的。
記得他脖戴枷鎖,手戴鐐銬,毫無推拒之力,任如同撕咬獵一樣吻著他。
記得被他的胡茬刺痛,也像要回敬他,用力咬破他的。
記得咸的眼淚淌進里,含混著津和鮮,酸咸甜腥無數雜陳的滋味在齒間蔓延,一口口吞咽。
李答風眼前畫面聯翩浮現而過,最后似答非答道:“勞公主記掛。”
那就是了。
雖然這瘢痕已經很淡,湊近了也只能瞧出些微痕跡,可七年了居然還有痕跡,也是件神奇的事。
“居然也能留疤,我咬得有那麼重嗎?”寶嘉在近他咫尺的地方盯著他的。
李答風結輕輕滾了下。
尋常來說自然不會留疤,但傷口深了,事后又沒有好好料理,也會有例外。
他是醫士,最知道怎樣可以讓傷口早點愈合,是他自己沒想讓它愈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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