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北衙軍神兵天降般出現在苑,圍剿了那一營的反兵,本便是對長公主忠君之心最有力的注腳。
宣明珠倒不大計較虛銜,有私庫有食邑,不靠著這個吃朝廷俸祿。大長公主……好像無端把人老幾十歲似的。
悠然晃雙足,澄澈見底的清波下,那十個趾瓣宛若剝了殼的水菱角,漾起的漪紋濡到輕容紗上,縠裹玉。
想起來問了句,梅刺史近來忙些什麼?
一時有一時的章程,從梅卿到梅刺史,宣明珠在稱謂上頭不含糊。
底下人回,梅大人下江南了。
“江南。”宣明珠若有所思,擼了下腕子上不知沁著什麼香的菩提子。
七月流火,正是一年中最悶熱的時候,唯獨到了七月十五夜晚,凈黑的夜幕無端抑得人背脊寒涼。
梅長生踩著中元的尾回到汝州城。
此夜不到坊時分,街上便沒什麼人了。汝州城不及上京地王權公卿腳下,金吾不嚴,城肆的街道上可見百姓為先人焚化紙錢留下的燼痕,從城垛上俯瞰下去,便如大地了一塊塊黢黑的膏藥。
夜風一揚,不干不凈的紙灰尋覓著氣,徑往活人鞋底下鉆。
故有老話講七月十五鬼門開,除了那百無忌的,尋常人家黃昏后就早早上了門板不再走。城門下的兵丁正抱戟打瞌睡,忽然城門樓上的風燈一晃。
照出一人一騎向城門行來。
守城兵衛瞬間悚然。
那馬是渾白的,高踞坐鞍上的人影卻似籠在一片黑霧里,看不真切,馬下還跟著四扈,腳步仿佛被一線牽一般整齊。
守城兵慌忙低頭去找地影兒,等看見了心才落地,了上前問名。
馬上之人并不答言,四角豎風燈下,只見那枚玲瓏的頷尖輕耷,睫下兩點漆星,兩致如白瓷的手指挑了下腰間的篆牌。
守城兵借著昏抿了好幾下眼皮,才辨出,竟是本阜州長的牙牌,瞳孔舒張,忙告罪讓道。
等一行人穿過城闕,守城兵兩只手心兒皆汗了,著那位大人甚為年輕的背影,暗道一聲乖乖。
新任牧令竟是這麼一位人。
梅長生城后不回府邸,直接回了司衙。
解轡踏院中,他回眸向東南方眺,看見了那片點綴在山巒間的燈芒,如旅人歸家有了落腳地,餮足收回視線,眸底的翳卻一遞一遞凝出霜來。
今夜殿中的燈,也亮著。
九尾聽見門口的靜噠著小瘸跑出來,沒等靠近一風塵的主人,又突然奓著,惶然折返。
梅長生輕瞥小東西一眼,進門盥洗。
留府的姜瑾走來伺候,梅長生看他一眼,后者趕忙回稟道,行宮一切如常無恙。
梅長生低頭往腕子上水,這才問,“上京那邊如何?”
之前為了保持與京城的消息暢通,他將姜瑾留在了汝州。姜瑾命下人去備膳燒熱水,在水盆架邊給公子遞上巾子道:
“楚王爺孫九人,并五位誥命國夫人,于前日飲鴆伏法了。陛下慈悲,免了滿門抄斬,沒坊司,男徙嶺南。
“今兒早上得的消息,門下省侍中令江琮褪去服,白跪在含元殿前,愿以謫證明自清白,這會子不知如何了。”
梅長生用干爽的布巾拭著指頭,抹淡諷,“門下省的長,大晉半個宰相,偏偏是叛王的兒孫親家。”
縱使這位江閣老真不知,是被宣戩算計套,也講不上什麼清白不清白的了,這會子不老實實貓在家里祈盼陛下憐功恤老,非往槍尖上撞,莫非是以為陛下年輕,忘了這些年被他駁諫的革故政策了?
姜瑾問:“難道江琮還打算以退為進,想借此保住他閣老的位置?”
梅長生微笑搖頭。
男人凌銳的劍眉下卻生著兩扇纖的睫,織清雅無害模樣。
“大抵是想通了幕后給陛下出策的人是誰,還想著,誅一誅我的心吧。”
,紫微宮。
江閣老六旬年紀,在含元殿外從黎明開宮門起一直跪到正晌午,力不支暈過去一遭,終于換來陛下召見一面。
他被抬進殿中時,暑的臉上著一片土白。皇帝坐在案后,于心不忍,賜了座。
可江琮未領恩,待勻緩過一口氣,又撲通跪在皇帝面前,巍巍揖著白袷袖進言:
“陛下對待宗親使用雷霆手段,臣牽扯在其中,不敢為楚王、為自己開分毫。然陛下借此番風波整頓閣,臣雖戔芥待罪之,先祖先帝托付社稷,不敢不上諫——”
江閣老正待一鼓作氣說下去,宣長賜拇指的翡玉板指扣了下黃梨案,懶洋洋打斷道:
“行了,閣老的意思,這三年朕已聽得很明白,無非認為裁冗改賦的新政之過急,不是時候。然閣老保不準的事,朕自有能臣可用,閣老到了致仕的年齡,掛仗養老去豈不太平,這閣沒了江琮,朕想,它也不會不轉。”
皇帝知道江家的兒嫁了楚王的嫡孫,亦即那位想跟他掰一掰手腕子的宣含弼。
宣含弼隨父祖一杯毒酒見列祖去了,江氏本不在賜死之列,亦自盡殉節,他諒江閣老白發人送黑發人,不愿求全責備。
江琮卻猙容力爭:“陛下三思!老臣知曉,上京變背后是梅長生為陛下謀劃,陛下亦重此子。然而陛下可否想過,此子年紀輕輕心志深沉,一味奉承陛下施行新政,究竟是為國奉公還是為己邀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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