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不得已,梁凈詞必然不會如此行事狡黠,講話不留白,對他的父親用上有關證據的字眼。
“如果你非要理由的話,是因為我恨你。”
他平靜地說恨,讓梁守行怔忡。
“夠不夠?”
“凈詞,我們已經沒有半點分了嗎?”
梁凈詞說:“我不在乎這個姓,不在乎我的父親如何,也不在乎你能給我多滔天權勢。”
“多說無益,只要你不去打擾迎燈,從前的恩怨可以一筆勾銷。”
梁守行顯然已然忘得一干二凈,思索半天:“迎燈?”
他淡淡道:“你聽得懂我的意思。”
園里,大人牽小孩,熱熱鬧鬧,群結隊。
唯獨這兩個關系迥異的父子,矗立在微瀾的暖風里,靜默無言。
“我真的沒有想到你會對爸爸說出這樣的話。”打牌的時候,就開始左一個爸爸右一個爸爸自居。
梁凈詞說:“你想不到的事很多,我當年也想不到,我以為頂天立地的男人,會折磨我二十多年。”
他說著,笑了笑:“人生不就是各種各樣的想不到嗎?出其不意的遇見,出其不意的分別。出其不意的當頭一棒——都快老人家了,就別總想著鉆研是非了。”
梁凈詞抬手,替父親拈去肩上一短細的白發。
“你有許多的,分給許多的人。可是我只有獨一份的,是留給迎燈的。”
他說這話時,語調也和下來。
梁凈詞毫沒有晚輩姿態,直直地注視著梁守行,“你記住,記住這個名字。”
“我想起來了,”梁守行不住地點著頭,說著,“想起來是誰了。”
最終臨別時,梁凈詞問了他一個問題:“給我取名時,為什麼改掉我的字輩?”
梁守行還在詫異之中,緩了很久,才低低出聲:“得凈土,當凈其心。本來無一,何惹塵埃——凈這個字寓意很好,不喜歡麼?”
“很喜歡。”梁凈詞品了品他的用意,微微一笑,說,“就當是你留給我最后一件珍貴的禮,不枉我們父子一場。”
所有的開始,初心都是好的。可惜到最后,人都面目全非,都消弭減退。
也只剩那最初的好寓意能夠伴他終生了。
“再見,爸爸。”
-
不久后,逢七夕,梁凈詞去了一趟云亭山。
楊翎照舊領著的司機傭人一塊兒吃齋飯,熱鬧如初,但分明一切都變了。那飯里一滴油水也沒有,梁凈詞不吃,他站在寺廟的堂前,平靜地展開姜迎燈三年前的那封家書。
想再看一遍。
烈日似是灼著泫然泣的字跡。
他聽了太多是人非的陳詞,直至此刻才真正悟得,什麼做語淚先流。
要配平的,不能靠他三言兩語,他虧欠的實在太多。
多看一眼,就多一分后悔。
梁凈詞看到第二頁,心緒悶沉,堵得難,讀不下去,他閉上眼,想他們落花有意、流水無的當年。
大概在姜兆林眼里,他就是個禍害吧——
也不用誰覺得了,他本就是。
不知道姜兆林會不會后悔不迭,讓迎燈遇見他,看到這樣的字跡,他又是如何萬般心痛,想到這里,梁凈詞自覺就是有兩條命也不夠他發泄的。
梁凈詞手握拳,將紙張塞回兜。
他垂首,想點煙傾瀉心中郁結。
楊翎從后喚他。
“師父來了,不是要看你的燈?”
梁凈詞回眸看見穿昏黃袈裟的僧人,他微微頷首,跟著老方丈前去大殿。
來時路上,楊翎問他:“打算求什麼?”
梁凈詞的腦海里閃過很多詞,求緣,求月老的紅線再牽一回,求天上的喜鵲再為他搭一次橋。求白頭偕老,恩如初。
他貪心得要命,什麼都想要,什麼都想求。和有關的一切,統統都要留下。
眼下,楊翎再問。
看著那一盞香火鼎盛,寫滿名字的千佛燈。
他忽的說:“不求了。”
千言萬語匯一句算了——
“來還個愿。”
來謝謝菩薩這一些年的照拂與護,保安康順遂。
說他心不誠,梁凈詞是不聽的,可是他也不太懂得要如何展現誠意。
那一刻又恍惚地在想,時至今日,他們的故事該書寫到哪一頁?
耳畔回響多年前一句科打諢的玩笑話,那是藏在詩文里的讖言:千古人獨我癡。
梁凈詞屈膝時,那封信紙從兜里恰恰落。
楊翎拾起,想為他塞回去,但無意見麻麻地文字,便地讀了下去。
背過,站在門外,一頁一頁地掀過紙張。大半分鐘后,門檻之外傳來暗暗飲泣聲。
很快,一切窸窣嘈雜被肅穆的鐘聲涵蓋。
他沒有回去看這一切,只是靜靜地跪在大堂的中央,合上手掌。仰頭見神明,閉眼看到了自己的心。
第65章 C21
姜迎燈獨久了, 戒備心變強,上回無緣無故跳閘事故讓很是驚,心jsg有余悸, 長時間泡在租房件,考慮換新居。
但問來問去, 又為難住。不是為錢, 就是通勤。
北漂真不是個容易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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