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大方，一揮手，“去廂房，搬首飾。”

傭人捧了七、八個紅木首飾匣，盒蓋敞開，並列一排。

比珠寶店的款式都齊全，繁複，程禧沒見過這陣仗，著周京臣。

他一邊喝茶，一邊取笑，“發什麼呆？你不挑，姑婆走個過場，又搬回廂房了，以後提起這茬兒，是你不要的，不是姑婆不給。”

“你違心不違心？”老夫人瞪眼，“你三歲尿床，裹什麼哭什麼，嫌熱，嫌不舒服，著屁躺在我床上，金緙的床單，一寸一寸黃金，你一個月糟蹋一張，尿得溼汪汪的，我怪你了？”

傭人又取笑他，“京哥兒淘氣，不僅僅是尿，偶爾拉稀，拉在老太太枕頭底下，我們沒注意，夜裡老太太燻醒的。”

“他心眼壞！”老夫人抄起團扇，扔他，“不拉在明，拉在暗，我琢磨著，什麼味兒啊？一掀枕頭，那一灘黃澄澄的！”

程禧詫異，“哥哥？”

周京臣最怕知道幕，這些年，沒笑話，招惹，加上寵得伶牙俐齒膽大包天了，知道越多，他威嚴越低，日子沒法過了。

“猴年馬月的事，我當爹了，還揭短？”

老夫人握住程禧的手，“哥哥待你壞不壞？”

歪著腦袋回憶，“以前壞，現在不壞了。”

“禧兒脾氣大，治得服哥哥。”老夫人開懷大笑。

程禧選了一對凰耳環，一條翡翠項鍊，無論傭人怎麼勸，不肯再選。

“我替選。”周京臣繞了一圈，在匣子裡挑挑揀揀，老夫人的首飾基本是獨一無二的定製款，或者拍賣行的，歷史悠久材質純粹，隨便一款放在珠寶店，堪稱是鎮店之寶，饒是周京臣眼挑剔，也眼了，“一匣，三匣，七匣，整匣留下。”

“京哥兒真疼媳婦啊！”傭人哭笑不得，“搬空了老太太的家當。”

“是姑婆疼禧兒，我有樣學樣，疼媳婦。”周京臣一匣匣合上蓋，碼在椅子上，挲著程禧手腕的鐲子，“每天戴一款，李家的外孫媳婦要面，戴膩了，找姑婆買新的。”

程禧忍笑，推搡他，“我不像你，沒皮沒臉。”

周京臣端起茶桌上的琉璃燈，半明的罩子，照出面龐，“瞧你，什麼德行。”

湊近，仔細瞧，“花容月貌。”

“得了便宜賣乖。”

程禧啐他，扭頭走。

他輕笑。

廚房準備了三個小時的營養餐，一上桌，老夫人一樣樣親自嚐了，才給程禧夾菜，“補蛋白，補鈣，吃清淡，吃辣，嚨上火了，你遭罪。”

味道不酸不辣，不吃，不願辜負老夫人，著頭皮吃。周京臣清楚口味，小聲哄，“將就一下，待會兒單獨開小灶。”

程禧艱難嚥下一塊蒸排骨，“廚師會瞞著姑婆嗎？”

“我自吃王伯伯燒魚，和王伯伯的兒是青梅竹馬，他自然賣我面子。”周京臣似是有意勾吃醋。

“和華菁菁訂了娃娃親，和廚師的兒青梅竹馬。”程禧皮笑不笑，“你年紀老了，開始修養了，年輕時，史真風流啊。”

醋沒吃，卻捱了懟。

一句“年紀老了”，噎得周京臣沒胃口了。

這時，飯堂的大門晃過一道人影，“嚯！盛啊。”

李慕白昂首闊步，經過周京臣，甚至不打招呼，“兩點剛吃午飯，一家子著，為了等外人？”

老夫人反，“哪有外人？”

“多了哪兩個，哪兩個是外人唄。”李慕白如今勢力壯大，連親爹也不擱在眼裡了，何況是平輩的表兄弟，“一個姓周的，在李家地盤上擺什麼威風啊。”

李慕白的助理在一旁伺候洗手，洗餐，附和他，“您是正經的李家堂孫，比外姓人尊貴。”

“你一個下屬明白的道理，權貴公子哥還不如你。”

字字是下馬威。

“幸好，董事們心裡有數，支援您。”助理繼續附和。

李慕白得意，看著老夫人，“孫輩中，我最孝順您。有些人，是皮子功夫，常年在外省，逢年過節住幾天，他孝順您什麼啊？可您偏偏覺得我不爭氣，寧可盼星星盼月亮盼著外人，不珍惜邊盡孝的兒孫。”

老夫人也看著他，冷言冷語，“小公子醉了，送回屋醒酒吧。”

管家示意李慕白離席，他大喇喇坐著，巋然不，“我已經出息了，混出頭了，我手裡有李氏集團的半壁江山，你們覺得我不氣候，但結局是，你們撼不了我。”

他把玩著一瓶梅子酒，手一鬆，酒瓶掉在周京臣面前，一滴酒飛濺在鼻樑，周京臣默不作聲，抹去。

“表哥。”程禧恭恭敬敬站起。

李慕白不屑瞟，沒搭腔。

無所謂。

自有老夫人置他。

豪門大戶，忌諱兒孫沒規矩。

程禧假裝難堪，“請表哥諒解，我早晨孕吐，改簽了航班...”

一提孕吐，老夫人果然震怒了，“他一頓死不了！一個大爺們兒，衝孕婦耍橫，沒教養的東西！”

李慕白梗著脖子，“是您天天胳膊肘外拐，我這樣的！孕婦又如何？我堂，我母親曾經都是孕婦，哪個氣了？李家沒工夫照顧，哪來的滾回哪去！”

周京臣臉一沉，重重撂下瓷碗。

‘砰’地脆響。

李慕白更瘋癲了，“從小，家裡長輩稀罕你，弄堂的公子小姐個個兒追著你，我和慕雲、慕生活在你環之下，外界一說李家，‘京哥兒’漂亮，聰明；一說‘慕字輩’的，沒幾個認識！你母親是嫡系，可你不姓李了，我們‘慕字輩’的兄弟姊妹好歹姓李，在李家大院，憑什麼你搶了風頭？”

“所以你恨我？”

“豈止我恨你，慕雲、慕在國外十多年了，依然恨你。老爺子全部產留給你，其他子孫算什麼？在子弟圈，我沒地位，沒人脈，因為李家不重視我！家族不重視，外界會重視嗎？”李慕白目眥裂，咬牙切齒，“你不娶祝家小姐，我娶，你非要毀了我聯姻，把祝卿安介紹給葉柏文，你針對我，你閒的啊？”

他抓住酒瓶，朝周京臣頭頂砸下去，“我恨不得你五馬分！”

“慕白！你造反了——”老夫人嚇得嘶吼。

忽然，一聲尖。

所有人本能停下。

程禧一手捂住肚皮，一手不著痕跡掐大，掐痛了，眼眶噙淚，“哥哥，救我...”